曾立力

　　怎么说钱万里也是名人。

　　钱万里是本县文化馆的音乐专干，出过一两件有点影响的作品，带过一两个有点名气的学生;加之人又长得帅，倜傥俊逸，举手投足间总有股常人没有的味道，都说钱老师身上有股儒雅之气。钱万里听了，回头一笑说：“喜唐诗宋词，好楚水吴山，乃名士之风也！”扬长而去，让一众人目瞪口呆。

　　钱万里书读得多且杂，喜欢引用考证，怪不得他。

　　这些年变化很大。在这个创造奇迹的时代，哪有变化不大的？文化馆也在打造升级版，提升软实力，号召大伙儿搞创收、拉项目。大伙儿积极响应，忙得不亦乐乎。唯独是钱万里没弄什么，馆里便安排他去修地方志，也只有他闲人一个。表面上看钱万里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总觉得怪怪的，郁闷纠结。

　　不是你的菜，不要掀锅盖。但办办班、带带学生，与某土豪合办场演唱会等，那都是他的菜。可钱万里偏偏却认为，干什么事都得要有点灵气，音乐尤其如此，可遇而不可求。不要误人子弟，让人家孩子好好读书吧。他从不收没有天赋的学生，花再多的钱也没门。

　　某歌厅老板，曾花大价钱请钱老师去唱歌，他先是说这不三不四的地方不去。后来再说人家不三不四的地方不妥，便说我是唱美声的，唱流行歌会唱坏嗓子，仍是不去。文化馆的人打趣他说：“这个老钱呵，就不会写个钱字。”就连老馆长也拍着他的肩膀说：“小钱啊，要保持经济长期向好的总基调嗬！”

　　尘归尘土归土，有想法也好，爱惜羽毛也好，领导安排的事情还得按部就班地去做。一日，钱万里随手拿本县志一翻，一行字跃入眼帘：咸丰十二年，曾文正公始兴湘勇，大造兵器，在本县日购木炭千余担，一时黑炭贵过白米，炭价为本县历年之最。至于在何处大造兵器，县志上没记载。钱万里心头一跳，大呼一声：“好！”当日便向老馆长请了长假。

　　几经周折，终于找到。抬眼远望去，只见满目青山中凸立着几座癞痢头般的小山。世事滄桑，当年文正公在此大造兵器之盛况已荡然无存，仅留下几座废渣堆积而成的小山包。这儿是湘黔交界处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却有个比较大气的地名——钱庄。村长也姓钱，听说钱老师要买下这寸草不生的癞痢头办工厂，十分热情。钱村长唉声叹气说：我这村长也就当个院长。村里年轻人都到山外打工去了，家里仅留下老人小孩。只要求钱老师开工后优先安排本村劳力，让村里的年轻人回来。不然的话真成养老院了，日后恐怕还会沦为荒村。最终钱万里坚持用最少的钱买下全部的废渣，并签订了经营10年的合同。

　　秀才不出门，且知天下事。这工厂办起来也很简单，钱万里仔细琢磨过。买来几台旧球磨机、破碎机，一个硕大的永久磁铁飞轮，在瘌痢头旁搭起几间简易工棚，便开始生产了。

　　钱万里一合电闸，机器轰鸣，乐声骤起。硕大的飞轮在刚刚被粉碎过的废渣中不断旋转，那残存在废渣里的铁屑，像群翻飞的蝴蝶，随着乐声翩翩起舞，纷纷扑落在了飞轮上。每隔十分钟，电闸一拉，轰鸣声戛然而止，飞轮上便可刮下厚厚一层铁粉来。周而复始，他仿佛在指挥着一支庞大的交响乐团，铿锵、雄浑、激越，神采飞扬。一种久违了的感觉，油然而生，两行热泪从眼中滚了出来……

　　清涧流泉，百鸟朝凤，山中有灵气，废渣变成金。由于铁粉含量高，价格低，互联网上一吆喝，逆市而秀，销售供不应求，一年下来钱万里发了满满的“五斗米”。这让钱庄人佩服得五体投地，都说钱老师这钱赚得有水平。

　　老馆长惊悉这消息后，彻夜未眠，又打电话，又发视频，辗转数日，从省城请来位南洋商人，非要与钱万里合作共同开发不可。计划要恢复当年祖辈炼制兵器之盛况，集文化、旅游、冶炼、制造于一体，前景一片辉煌。

　　一行人浩浩荡荡开赴钱庄而来，却不见了钱万里的踪影。只留下张纸条，上面写道：

　　这儿原本是先贤留给钱庄人的财富，我已取走“五斗米”，实为大不敬。现连同设备一并还给钱庄人，要合作，就与钱庄人合作吧。我还是干我的老本行去也。

　　钱万里

　　数月后，钱庄南洋文化集团公司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