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别再争了!分家!老张额上的青筋暴出,伸手抄起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细碎的玻璃瞬间散落一地。
老张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各自为战,数落对方的不是,责骂声越来越高。突然被老张这一声断喝和玻璃碎裂的声音惊住,房间里安静下来。
老张怒目而视,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过了一会儿,只听见老伴儿低声的啜泣声。
咱家的人参园子一共卖了七万,这是咱家眼下唯一的财产,每家分三万,剩下的一万留下,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也得养老。老张端来烟笸箩,拿出一张纸,卷上一根自家产的老旱烟,吐了一口唾液粘住,然后划一根火柴点燃,才接着说,至于这四间房子,每家两间,不偏不向。
老大看看媳妇说,这样合理,俺没意见。老二跟媳妇对视了几眼,也点头表示没意见。
老伴儿伸出粗糙的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抬头问老张,家分完了?
老张愣了一下说,分完了!咱们大半辈子也就这点儿家底,分完了,也就彻底清静了。
老伴儿叹了一口气,一缕发丝在阳光下闪着银白的光。她动了动干裂嘴唇,那,那咱俩住哪儿?
老张的手突然抖动了一下,烟蒂上的火花四下散落下去,咱,咱们住哪儿?老张环视一下两个儿子和儿媳,他们立刻低下头,躲开爹的目光,生怕爹打他们的主意。
房间里鸦雀无声,连空气都似乎凝固了。老张失望了,他将烟蒂用力踩到脚底下,提高声音说,你们咋都不说话?咋也不能让我们睡到街上吧!
大儿子抬头看了看爹,嗫嚅着说,我眼下还要供两个孩子读书,你们如果都来,俺家实在没这个能力!
老二挠挠头也说,媳妇眼看着就要生了,你们都来,我也实在顾不上。
老张生气地说,行了,你们都有困难,就我们两个棺材瓤子没困难,让我们讨饭去!
老大听了爹的话,羞红了脸说,那咋能,不是还有俩儿子吗!只是,只是你们同时到谁家,谁家都有困难!
老张苦笑了一下,那就这样,我们两个分开,到谁家去,我们自己选,谁都不许有意见。
老伴儿想了一会儿说,我跟老二吧,儿媳要生了,我虽说腿脚不太灵便,还能帮着带个孩子啥的。
老张点头,那我就留在老大家,老大家地多,俺多少还有一把力气,帮着种地啥的没问题。
哥俩儿互相看了看,都点头说没意见。老张看了看老伴儿,老伴儿把头扭到一边儿不理他,老张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都安顿好了,哥俩出钱在院子中间砌了一堵砖墙,各自开了大门,真正变成了两户人家。老张扛着行李住进了大儿子家,老伴儿拾掇好衣物去了二儿子家。老两口从此分开,成了隔着一堵墙的邻居。
两家的大门外有一棵大柳树,此后天暖的日子,老伴儿常拿着线笸箩坐在柳树下缝衣物,或者帮着哄孩子。老张每次干完活儿,也拽一个小板凳坐在老伴儿附近抽烟。老伴儿问,不忙了?老张说,嗯,不忙了,你吃了?老伴儿说,吃过了。然后互相望几眼,唠几句家常。
天冷時,两个人偶尔趴在墙头上打一声招呼,老伴儿把备好的棉衣棉鞋从这里递给老张。一年后,老张和老伴儿没事仍然来柳树下坐一坐,老张看着老伴忙手里的活儿,哄孙子满哪儿追。老伴儿偶尔抬头看看老张,眼角里隐藏一滴泪,有时故意假装有事,扭身就走了。
六年后,一条铁路修了过来,房子需要动迁,政府给了不少补偿款。老大为了孩子读书,全家搬进了城里,老张无奈也跟着进了城。二儿子的孩子上学了,也在别处建了新房。
分别前,老张和老伴儿在柳树下默默对坐了很久。
城里的老张没事就坐在窗前,望着远处的楼群发呆,一句话也不肯说。老伴儿没事就到村口张望,可见不到老张的身影。
两年后,老张病了,住进医院没几天就死了。大儿子将老张送回老家安葬,老伴儿在老张的坟前哭了一个月,也突然得了急病,跟着走了。俩儿子商量了一番,将老两口葬到了一处。
一年后,俩儿子来坟前祭奠时,见坟头上开出一簇簇亮晶晶的小白花,像二老平日里隔墙对望的目光。
选自《天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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