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家是陈墩镇的殷实大户,老祖宗先在苏州城里帮豪富人家理财,后告老还乡回镇后,开南货店、布庄起家,只几代人工夫,便积得诸多财富。
区家有一把算盘,老祖宗传下,据说是纯金打造。只是区家祖上有训,算盘传女不传男。长女区娟在家执掌财务大权,入赘女婿扶持镇上的店面,双胞胎兄弟在外经商奔忙。区家商号在外开了好几处。
到了抗战开始,苏沪相继沦陷,区家商号被炸、被抢,双胞胎兄弟大牛、小牛只能关门歇业,终日无所事事。
往日商号生意兴隆之际,大牛和小牛,手头上都很活络,又加终日苏沪间奔走,染上不少顽疾。大牛嗜鸦片,终日间云里雾里吞吐钱财,以致常常拆东墙补西墙。小牛嗜赌博,手气还算不错,输输赢赢,终究没有什么大的亏空。后来,他们手下的商号被炸、被抢,便一了百了,两人只身拖着两大家子回到了陈墩镇。
大姐区娟接纳了兄弟两大家子,供吃供穿。然只几日,两兄弟便觉出大姐的不是来,一日三餐,无肉无鱼,只是些咸菜萝卜螺蛳蚌肉。早上是粥,晚上还是粥,吃得两大家子怨声连天。穿的呢,大姐只拿些压箱底的老布,请了个乡下的老裁缝赶做新衣。做出来的衣服,式样怪异,大人小孩谁也不愿意穿。
大牛熬不住了,跟大姐预支了说好的月供,自己跑县城吸鸦片烟去了。小牛多日寂寞,手也痒了,打听很多人,也预支了月供,跟人去邻镇杀了一下赌瘾。然邻镇赌窝水也很深,只半天,便把一个月的月供全输了。没了月供,两家子便鸡犬不宁,大人闹,小孩哭,大姐干瞪着眼,无计可施。
一日,大牛和小牛商量好了,决计跟大姐分家。区家的舅舅被兄弟俩拖了过来。
大姐没法子,亮出家底,一处老宅,一处南货店,一处布庄,三十亩田地,任由舅舅做主。
舅舅是个和事佬,谁也不想得罪,让三姐弟先说。大牛、小牛口风一致,说大姐隐瞒了区家最值钱的宝贝:一把算盘。话又说得很不中听,说大姐原本就是该出嫁的女子,在家执掌财权这么多年,少不了瞒着藏些体己钱。这么一说,两兄弟便把大姐逼到了死胡同。
大姐始终没有说话,任由大牛、小牛说去。
最终,老宅一分为三,大牛、小牛得第二进和第三进的楼房,大姐得偏房。南货店归大牛,布庄归小牛,三十亩田地每户十亩。家就这般分了,大牛、小牛仍不知足,最让他们兄弟俩耿耿于怀的是祖传的算盘最终还是归大姐一人所得。大姐拿出祖训,大牛、小牛不愿看,舅舅看了说,祖训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们还是不要违了祖训坏了家规吧。
大牛、小牛得了该得的家财,也就挣脱了束缚,该抽抽,该赌赌,只几年工夫,把各自家财挥霍一尽。大姐也是苦苦規劝,两兄弟却不领大姐的情。
大牛、小牛最终又一次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再次把舅舅拖了过来,提出要平分大姐名下的十亩田地和那些偏房。
大姐被逼无奈,落着泪,带着仅有的三亩三分田地的地契,离开了老宅,在自己的地边盖起了三间土垒墙茅草屋,一家人耕种田地养活自己。
然老宅上的偏房和三亩三分的田地,对沟壑难平的大牛和小牛来说,仅仅维持了半年多。把祖上最后的家财挥霍一尽后,大牛、小牛的女人都带着孩子和不多的细软回了娘家,两兄弟便只能带着铺盖蜷缩在镇头的老庙里。
半夜饥肠辘辘醒来,大牛、小牛仍愤愤不满,说:“凭啥要把那么值钱的算盘传给原本该出嫁的大姐?!”
两人盘算着,那算盘原本就该有他们的份,应该把算盘拿出来分了,可是要违祖训,很难,舅舅也不会帮他们。要拿,只有硬来。两人一拍即合。为防备大姐知道是他们俩所为,他们精心策划一番。最终由小牛出面,请出平常的赌友,说妥了得手之后的好处,便让两赌友在第二日深夜里蒙着面操着利器直奔大姐的茅草屋。大牛、小牛在外接应。两赌友推柴扉入屋,二话没说,先把屋内的大人小孩全都结结实实地捆了,再逼大姐交出金算盘。
利刃之下,大姐区娟落着泪交出祖上传下来的宝贝。
大牛、小牛接应时,取走宝贝,回到老庙里打开盒子一看,傻了,这哪里是金算盘,分明是一把又旧又锈的铁算盘。盒内确有《家训》,上书:“吾乃贫苦人家出身,幸遇恩师厚爱,悉心点化,练得一手好算盘。入其私塾门下五年,分文不收,且以长女所托。后得恩师推荐,为苏城东家理财数载。兢兢业业,深得东家器重。积累原始资本和经营之门道,遂回镇创业。此铁算盘,乃恩师岳丈之宝物。物之无价,在于内蕴为人、致富、持家之道。此宝物,传我辈后长女,以感恩恩师岳丈。”
大牛、小牛无语。
又一日,区大姐听人说,镇上老庙里闹出了一个人命大血案,有两人身中数刀,血洒老庙,已暴尸一日,惨不忍睹。区大姐惴惴不安,赶去一看,正是大牛、小牛两兄弟,躺在血泊之中。而那家传的算盘已被砸,算盘珠子滚落一地,有好多珠子已与瘀血凝在一起。
此案一直到解放后方得以破案,此为两人邀请的亡命赌友所为。
选自《小说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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