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记客栈坐落在古镇周庄富安桥下的水岸上,客栈的老板冉绍白是一个很精明的商人。
冉老板不爱多讲话,他的话大半都在他的眼神里面放着,所以他不多的话语一说就在点子上,让人听了舒畅,听了顺耳。这样他就结交了南来北往的许多客商。客人只要在冉记客栈住那么一两回,就与冉老板成了朋友,下次客人再来周庄绝不换地方,就住冉记客栈。
这样从东北奉城来贩人参鹿茸的赵掌柜,从南国羊城来买卖草药的钱掌柜,从西域玉田来推销玉器的孙掌柜,从山西大同来做茶叶生意的李掌柜,个个成为冉记客栈的老客,个个成为冉老板的忘年交。
一天,客栈来了一位客人。这是个新客,四十来岁,一身布衣还很褴褛,牵着一匹汗淋淋的马走进院子里来。冉老板急忙上前想帮助客人卸马背上的褡裢,客人急忙挡住冉老板的手说:“不劳您动手,不劳您动手……”
冉老板问:“小店分中、高档和普通客房,客官想住哪样的房间啊?”
客人说:“住……住高档的单间房吧。”来客就由冉老板引领着走进楼上一间高档客房,将褡裢“嗵”地放地上。
不知看官是不是看出蹊跷来,八成没有。
可是,冉老板却看出来了,并有了疑窦:这客人一身寒酸的布衣,怎就住高档客房呢?一般客人一路劳顿,都想着有人帮助卸肩解鞍,可是这位客人非但拒绝,神情怎么还惶惶的?客人背着褡裢上楼,气喘吁吁的。那褡裢里是什么沉重东西——是金,是银,还是枪械?
冉老板就親自照料这位新客,想解开疑云。这会儿就到饭时了,冉老板问:“客官,您是到饭堂里用餐呢,还是我把饭菜给您端上楼来啊?”
客人说:“就请伙计给我端到屋里来吧。”
冉老板没指派伙计,他亲自为客人端茶递水,布菜斟酒,饭后还亲自收拾碗盏。在这一系列活动间,冉老板一直想着弄清楚那褡裢里的秘密。他终于在褡裢的一个不显眼的地方看到一个“李”字印记。冉掌柜便问道:“客官是哪里人,是姓李吧?”
那客人愣怔了一下,摇摇头说:“俄(我)……俄(我)不姓李,俄(我)姓……”
吞吞吐吐的山西话,使精明的冉老板认定了,这个客人心怀鬼胎,就报了官。捕快就在半夜拿了这个山西人。
一捕,一审,这家伙果然是个见财起意的歹人。他本是给山西大同做茶叶生意的李掌柜做保镖,到江南收明前茶,看到茶商一袋银圆就生了歹意。那天他们坐在一个山崖边上歇息,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保镖一直寻找的机会来了。他站起来说:“掌柜的,俄(我)去尿一泡。”说着走到李掌柜身后,在一棵树下哗哗尿了一阵,转身系着腰带走到李掌柜背后,一抬脚把李掌柜踹下山崖,然后驮着那一褡裢钱,牵马投店,住进冉记客栈。哪知一枕黄粱美梦还没做完就锒铛入狱了。
冉老板为好友李掌柜伤心落泪一夜,第二天就派人去大同送信,请李家来人取走那一褡裢的钱。半个月后,派去的人回来了,领来一个人,万没想到这个跟随来的人竟是李掌柜。
冉老板白日见鬼一般,一身抖颤:“你、你是人,还是……”
李掌柜在冉老板面前转了一圈,作揖道:“冉老板,我大难不死,被那歹人踹落山崖,让一棵老树托住,在树丫上待了三天三夜,得一采药人相救,真是死里逃生啊。我这是特来谢您呀。”
李掌柜说着抱住冉老板一阵号啕。
冉老板极是热情地款待李掌柜,俩人天天对饮或喝茶。忽然在一天争论起来,争论发展到争吵,争得急赤白脸,吵得面红耳赤。
看官你可知道,他们争论什么吗?就一个字──钱。
冉老板一脸赤红:“这一褡裢钱,我一分不要,您拿走。”
李掌柜瞪圆了眼睛:“这一褡裢钱,我一分也不会拿,您留下。”
俩人争着吵着,彼此愈发地亲热信赖。李掌柜终于想出一个主意,用这笔钱做两个人共同的生意,一个在南国茶乡买茶,一个在山西大同卖茶,一路船载车运就交给做脚运的商家去办。
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冉老板就答应了李掌柜,二人就做开了南北的茶叶生意,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几年后又开拓药材生意和绸缎生意,一个做了大同的首富,一个成为周庄的富豪。
一年,康熙帝下江南,来到苏州府,从当地官员那里听说北李南冉二人感人的故事后,甚为震动。就派人从周庄请来了冉记客栈老板冉绍白,很是仔细地问了他与大同李家合作贸易的事情,大为感动,提笔写下“商贾德范”四字,赐予冉绍白。
冉老板就把这四个字制成两块牌匾,一块挂在自己经营的冉记商号大门上,一块派人送往山西大同,挂在李掌柜经营的大同商号门楣上。
周庄的冉记商号与山西大同商号,两大商号合伙经营了一百多年,他们仁义诚信,道德传家,不仅把自己的生意越做越大,也影响了与他们有往来的许多商户,成为北地南国百年佳话。
世事沧桑,许多年过去了,山西大同的李家怎么样?不知道,康熙帝赐予四字牌匾也早已腐朽,只知道周庄冉家凭着祖训,生意一直做下来了。直到今天,我们在周庄大街小巷走一走,一定会见到冉家后人开的商铺,这些商铺远不及当年冉记商号的规模了,不过仁义诚信的经营理念还一直被他们传承着。
选自《小小说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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