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在农村,经常听到人中邪的故事。中邪的人一般都是身体稍差的妇女,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倒地抽搐,口吐白沫,然后就开始又笑又唱,胡说八道。
有时她们说话的声音,会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所说的事情也离奇古怪。每到这时,就要请村上有经验的人前去“拿邪”了。
“拿邪”的方法很简单,就是要给中邪的人戴上毛驴干活儿时套在脖子上的套包子,或是往她的脸上涂黑狗血,然后就拿一枚针,在她的身上寻找。
发现什么地方在突突突地跳,一针扎下去,便把邪灵扎住了。接着就逼问她(它),你是谁?住在哪里?为什么要前来害人?
这时,那邪灵就开始坦白交代了:“我是白仙,家住悠荡山,是你们家的谁谁谁惹了我,所以前来报仇。”这边的针继续扎着,外边的人就开始到处寻找所谓“悠荡山”。
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有;忽然一抬头,看见屋檐下挂着一个料斗子。搭梯子上去一看,嚯,一只大白兔子正四脚朝天地躺在里面乱动。
一棍打去,兔子死了,里头的人立即好了。还有的邪灵并不需要捉拿,她(它)只怕一个人,中邪的女人无论闹得多么厉害,只要这个人一出现,她就会立即恢复常态。
据说邪灵除了白仙以外,还有黄仙(黄鼠狼)、长仙(蛇)和狐仙,反正都是些存活多年、成精成怪的动物。这些动物似乎对人间的事情一清二楚,它们甚至可以说出死去多年的人的名字,说出许多人的隐私,因此十分可怕。
不过以上所言,俱是道听途说,并非我亲眼所见。我只亲眼看到过一个人中邪,到现在想来还觉回味无穷。
那时候,我刚十来岁,正读小学。记得一天,村上“大纱帽”家娶媳妇,热闹非凡。晚上闹洞房的时候,更是人头攒动。我们这些小屁孩夹在人缝里,一心想看看新娘子的长相。
听大人说,新娘子是邻村的谢秀花,是个天仙般的女子。此时她正蒙着红盖头,盘腿在炕头上坐着。
众人正要上前嬉闹,不想那新娘突然将红盖头一把扯下,一个蹿高从炕上跳起来,拍手击掌,又哭又唱,随后又开口大骂起所有的人来。她骂人的句子极其肮脏,绝不该出自新娘之口。
新娘中邪了!在新婚之夜中邪了!新郎一家人手忙脚乱,现场一片哗然。最后还是在大队当干部的“大纱帽”有主意,他一面疏散人群,一面请有经验的人上前“拿邪”。
“拿邪”的人要给她戴套包子,不想新娘力气大得惊人,好几个人都按她不住。最后勉强把她按住,却找不到她身上突突跳的地方。正在疑惑,新娘忽然用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话了:“你们不用费事了,我是南山上得道多年的白仙,你们谁都治不了我……”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可是“拿邪”的人不怕,还乘机跟她对起话来。问“大仙你家住南山哪里,到此有何贵干?”
答:“家住哪里你们休想知道!我来这里,是替谢秀花出气来了。这么好的姑娘嫁给‘大纱帽这缺心眼的儿子,纯粹是一朵鲜花插到牛屎上!”
问:“那人家都结婚了,还能怎么样?”
答:“你们这是包办买卖婚姻,‘大纱帽不就仗着有俩臭钱儿吗?谢秀花心里苦啊!”说着便哭,哭得昏天黑地,悲悲切切。
又问:“大仙你老实说,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人能治你?”她便用京剧念白腔调答:“在你们村中,有一个人可以治我,他叫林立峰!”
林立峰,这是我们小学的老师啊!不等“大纱帽”下令,我们几个便奔跑如飞地去找林老师。却见他正一个人呆呆坐在办公室里对着一盏孤灯垂泪。
听我们一说,他立刻箭一样赶往“大纱帽”家。刚进院,就听那“大仙”高声喊:“来了,来了,治我的人来了!你们统统与我退了出去,关门关窗,我要和他当面论道,不然谢秀花必死无疑!”
“大纱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退出的人先是趴门缝窗缝往里看,结果里头突然灭了灯,接着,就听见林老师大声喝道:“你是何方妖孽,敢来此闹事!”又听新娘子喊:“姓林的,你少管闲事!”随后就是噼里扑通的打斗声,哭泣声,呻吟声……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灯忽然亮了,林老师大汗淋漓地从里面走出来,说:“好了,治住了。”
众人涌进屋,却见新娘乖乖地在炕上坐着,看见众人,她反倒一副很惊讶的样子,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奇怪的是谢秀花此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中一次邪,每次中邪都要请林老师来治,方法依旧,一治便好。大家都说林老师真是“拿邪”高手。
直到谢秀花产下一子,人们越看越像林老师,才开始窃窃私语,“大纱帽”更是满腹狐疑。
一日,林老师和谢秀花以及那个孩子突然一起人间蒸发。到这时,人们才恍然大悟。
选自《小说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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