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皓月古道下，他怀抱两坛酒，醉眼迷离大骂马贼，畅饮间和师父吟诗唱赋。

　　“离伤别，月光如水水如天。今年望月人安在，明年月好人不寻！”

　　师父再吟，脚下虚幻踉跄，边舞边念：“头颈儿，曾触北周巅，两肩谁敢与周旋。臂膊儿，铁样坚；手肘儿，如雷电。拳似砥柱，掌为风烟；膝儿起，将人掀，脚儿钩，将人绊……”

　　师父似醉非醉，一套八仙醉拳施展完毕，脚下的土地上出现一个凹下去的“醉”字。

　　“星月，你父生前费尽心思让我苏灿收你为徒，就是看中我平生绝学。何为仙？自是普度众生，匡扶正义，济世为怀。你年纪尚轻，不经磨炼自然不知其理。师父老了，躲不过刚才的那追命火枪。咱们师徒缘分已尽，这本拳谱留给你……”

　　师父话未说完，己经慢慢倒在地上。他大吃一惊！这才发现师父左肋下有一眼，正有血流出。

　　师父竟然是江湖罕见踪迹的醉拳大侠苏灿！而“偶遇”苏灿竟然是父亲生前的手笔。他又惊又悲，在师父遗体前放声恸哭。

　　三年来，他已是第二次饱尝失亲之痛了。

　　三年前，自己血气方刚，杀死了一个强奸民女又杀人的恶少被打入死牢，幸亏父亲倾家荡产极力奔走，才让自己死里逃生。

　　恍惚间，他看到了弥留之际的父亲含着泪对自己语重心长：你性情亦正亦邪，喜忧参半。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大丈夫存活于世不求轰轰烈烈，最起码也得当一位让人敬重的汉子。你去江湖历练历练，学些真本事，为父地下有知自当安息。

　　揪心往事不堪回首，现在师父又离他而去。想起刚才那伙抢劫的马贼，他拳头握得咯咯响。

　　一夜哀伤。翌日，他华发骤生。

　　江湖，几多艰险几多求。而他的追求是对醉八仙醉拳的悉心揣摩，他的悲伤是人间疾苦，外强猖獗。所以，当那副狂傲的楹联出现在他视野之中的时候，他止水般的心又义愤填膺了。

　　拳打广东十虎，脚踢少林武当。横批，横扫中华。

　　他高高掠起，飞踏台柱之间，一双鬼脚也已将楹联抹去，横批木板“砰砰砰”几声破成碎块，深深刺入台柱，一副楹联重新显现出来──弘扬国术，振我中华。

　　他如一团棉絮般飘落，那位黑脸巨人狂叫着冲过来。

　　几十个回合之后，他占不到丝毫上风，禁不住急躁。这时，天际间一个震荡的声音娓娓传入他的耳朵：世无正，醉无形，刚柔相济，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他凝神聆听，那声音竟然是江湖上早已失传的上乘内功“千里传音”。这种功夫师父在世时他也只是听说，现在身处其中惊讶又迷惑，当今世上还有第三个人精通醉八仙拳法，又有如此内功？但此时由不得他细想，身形一变打出醉拳。黑巨人虽然直拳摆拳打得势威骇人，可就是伤不到他一根汗毛。

　　那声音真真切切不绝入耳：吕洞宾，醉酒提壶力千钧；曹国舅，仙人敬酒锁喉扣；张果老，醉酒抛杯踢连环；铁拐李，旋肘膝撞醉还真；汉钟离，醉步抱坛窝心顶；蓝采和，单提敬酒拦腰破；韩湘子，擒腕击胸醉吹箫；何仙姑，弹腰献酒醉荡步。

　　在那声音指点下，他有时如清风拂柳，轻柔间杀招绵绵不绝；有时如雄狮扑击，气势排山倒海；有时睡罗汉迷眼笑，铁肘乾坤架醉床；有时大金刚笑起舞，鲤鱼打挺铁板桥。慢慢地，身体丈许之内布满天罡之气。那罡气随着招式越聚越多，幻化成腾跃的道人，俊秀的仙姑，长衫飘飘的书生，醉酒的老人……

　　当八仙齐聚时，他感觉似有巨大内力推动，看准时机石破天惊击出一拳。黑巨人口吐鲜血，扑通一声倒在擂台上。

　　翌日，残阳如血，荒草萋萋。

　　“阴阳相隔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无处话凄凉。”他在师父坟前痛饮。

　　“醉身醉心不醉魂，仙道魔道人间道，男儿当自强。”

　　突然，那千里传音之术在他耳边又骤然响起。

　　他一个激灵酒醒：“阁下是何方高人？多谢昨日相助，何不现身一见？”

　　“星月，当今之世，不允你这样的有志青年再醉生梦死，师父那天只是轻伤，之所以闭气诈死，是看你学艺已成，想从此归隐山林，并唤你正义进取之心，没承想你让师父大失所望。”

　　“师父！”他疯了一般喊叫。

　　旷野之中，唯有瑟瑟秋风吹过。

　　几年后，江湖又出现一位少年英雄，他是星月无意间遇到的才俊。他们的相遇纯属偶然，没作任何安排，星月再也没有重现江湖。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