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午夜十二点了,两个女生沈恒依和戴小苑却依旧没一点睡意。两双眼睛在黑暗中还可寻觅到。
“恒依,明天就要去实习了,你说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我不知道,小苑,我……”恒依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怎么了,恒依?”小苑翻了个身把脸侧向了右边。
“小苑,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恒依把头别了过去,不想让谁看到她的眼泪。恒依想起了冰山的话:在落泪以前转身离去,留下简单的背影。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面试’呢。”
“嗯,晚安!”
上禾酒店的接待厅,几十个学生叽叽喳喳地谈论个不休。这时,程宇浩走了进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
程宇浩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
大家一阵大笑,紧张的气氛也顿时散开了。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程宇浩,人事部主管,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中,希望和大家合作愉快。半小时后,会有人通知你们开会的,先告辞了。”
程宇浩离开后,他们又对他品头论足起来。有几个对他的底细摸得还挺熟,到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乖乖猫或笑面虎。真是白折腾。
沈恒依更宁愿相信后者。他和她的照面会不会打得有点仓促,或许根本不算打照面。沈恒依不是出众的女孩,这是个什么样的预兆呢?
半小时后的会议,开得利落,干脆。程宇浩主持,少了客套的开场白,条条框框的玩意独占鳌头,反而使大家凝神会听。
“OK,今天的会议内容就这么多。接下来,我会带领大家参观我们的酒店。”
还没等大家缓过神来,会议就这么“草草”结束了。庆幸的是,十分钟的会议十分钟的效率。
程宇浩就像个导游,只差举了面小旗,带领几十个人在偌大的酒店中穿梭着,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是一支旅游团。
在大厅拐角处,这一大帮人停了下来,原来是程宇浩遇到了熟人。显然对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大学生们并不感兴趣,酒店的豪华,气派更值得他们畅谈。趁此黄金期间,抒发抒发感想。
方向薇胸前挂着的工作证,代表着她是为公事而来。把程宇浩拉到一边,咬了会耳朵,又把他放了回去。
“请沈恒依出来一下。”宇浩小心询问。
恒依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依然是她最爱的白衬衫蓝牛仔,她用狐疑的目光盯着程宇浩,而宇浩的眼中却写着安慰。宇浩用手指了指坐在大厅沙发上的向薇。恒依看了过去,一个陌生人。沈恒依的第六感告诉她事情终于发生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拖着沉重的步子朝向薇的方向走去。
“你好,我是《商刊》的记者方向薇。”向薇把手伸了出去,恒依愣了会才伸出了手。
“你父亲沈礼先生在一小时之前因受贿被拘捕。”方向薇并没有因为面对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生而改善自己的语气,她面孔严肃,一贯的职业病。
沈恒依没有出声,两眼迷茫地望着远处。向薇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此时再动听的安慰也是徒劳。
沈恒依转身要走,方向薇犹豫了会还是叫住了她。
“要你现在接受我的采访是残忍了些,可是……”
“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方向薇没想到眼前柔柔弱弱的女孩会如此镇静。
“我们另外找个地方吧。”方向薇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还不至于像个被男友甩掉后不知所措的小女生。作为新闻人,她得时刻抓住机会。
安静的咖啡厅,幽美的音乐,还有一个好的倾诉对象,方向薇安排得可真周到。
“John,一杯咖啡。”向薇俨然是此处的常客。
“不加糖,不加奶。那这位小姐是……”
“我不喝咖啡。”恒依淡淡地回答。
“给她来杯水。”
“好的,请稍等!”
“我对不喝咖啡的人有点好奇,为什么?”向薇问过宇浩同样的问题,所以她并非空穴来风。
恒依对向薇的问题并不感冒,眼睛注视着桌上的水杯。
“他还好吗,我爸爸?”
“不太好。你认为他好吗?”
沈恒依沉默片刻,“以前他很好。”
“现在呢?”
“我看到他拿了钱。”
“你大可不必那样讲,你要清楚我是个记者。”方向薇怕沈恒依忘记她的身份。
“我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精美的巧克力、高档的衣服、新款的手机。曾经一度我以此为傲,自从那次以后,我才明白原来它们都不属于我。”
“为什么还让他一直错下去?”
又是一阵沉默。
“怕会一无所有。”恒依叹了口气。
轮到方向薇无言以答了,她本应该是高兴的,独家的一手资料。喝了口咖啡,第一次感到不加糖不加奶的咖啡会这么苦。
沈恒依起身离开,方向薇不会也不想再留住她了,大概她们都很累了。
走出咖啡厅,沈恒依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有目标的人生是这样痛苦。狭长的街道看不到尽头,转弯还是向前?
家是目前她最清晰的的方向,该面对的逃也无济于事。妈妈比她想象中来得坚强,
“爸爸不用老做恶梦了。”
妈妈哭红的双眼还倔强地想让女儿看到光明,恒依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恣意地流吧。卸下了沉甸甸的包袱,终于能够喘口气了。用那样的代价换来的轻松,对于母女两而言,又能真正轻松多少。
第二天,《商刊》以“女儿坦承父亲犯罪,沈礼之女亲眼目睹父亲受贿”为标题,进行了独家报道。方向薇由副编辑升为编辑了。
在上禾的实习今天正式开始。恒依刚跨进上禾的大厅,就感觉有些异样。还没等她搞清楚,小苑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程主管找你。”
“我就去。”
“杠巴得!”这是小苑从恒依那学来的。破是破了点,但朋友的真心还是可以感受得到。
沈恒依不知道程宇浩找她干嘛,总觉得没那个必要,她不大喜欢他。
“请进!”程宇浩正坐在沙发上跟一位女士攀谈。女士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沈恒依,恒依以同样的目光回应。
“介绍一下,蒋女士,上禾资深日语翻译,也将会是你的实习老师。”宇浩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你好,请多多指教。”像这种场合沈恒依一点都不怯场,客套的话多听几遍自然也就学会了。
“你好。”蒋女士面带微笑和沈恒依打招呼,她的笑容很迷人。即使对眼前这位女士没多少好感,但沈恒依不得不承认,她的笑的确为她挽回不少印象分。
简单的寒暄后,蒋女士就匆匆告辞了。程宇浩回到他的办公桌,这样他们的身份会更清晰点。
“蒋女士在上禾已有十年了,跟着她定会让你受益非浅的。”程宇浩介绍着他的“产品”。
桌上的《商刊》出现的不是时候。
“写得有点过分了。”宇浩试图安慰。
恒依拿起报纸,正眼扫了一下,“一字不差,够水准。”
程宇浩也不含糊,“没事就好。面向太阳,阴影就在你背后。”
沈恒依不禁在心中默念:“面向太阳,阴影就在你背后。”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真是从程宇浩嘴里冒出来的?
“我喜欢的一句西方谚语。”程宇浩解答了沈恒依心中的疑问。
沈恒依有些惭愧,她应该重新认识程宇浩。
“谢谢!”
以他们的认知程度,讲人生观、价值观会不会早了些,沈恒依知趣地离开了。她发现和程宇浩讲话也不是一件太痛苦的事,至少她不恐惧他。也知道他有显赫的家庭背景,可就没觉得她和程宇浩的地位有多悬殊。即便沈恒依已被打回原形,她不再有耀眼的背景作庇护。
下午的实习枯燥得不行。蒋女士丢给了沈恒依一大叠文件,看完都成问题,何况还要生成在计算机里。沈恒依没道理拒绝,唯有乖乖接受。直到下午六点多,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上禾。
彼时正值下班高峰,盼辆公交车要凭运气,挤上去要靠实力。女士的香水味,壮年的汗臭味,还有其他不明来历的味道充斥着不足二十立方米的空间。每当这时沈恒依也会想起那辆黑色奔驰,现在不知是谁的坐骑了。
好不容易回到学校,还要经过流言的洗礼,口水的慰问,方可平安着陆。身体的疲惫盖过了身心的疲惫,连闭上眼睛也费力。
方向薇爱喝咖啡,认为只有咖啡才能诠释人生的味道。称宇浩爱绿茶,认为绿茶的味道才应是人生的味道。他们从不去茶馆,从来都去咖啡馆,那是因为宇浩爱向薇多一点。
“还是喝不加糖不加奶的咖啡?”
向薇闻了闻面前还在冒热气的咖啡,“加了点奶,又是另外一种香味。”方向薇似乎很享受,很专业地搅拌着,“对了,那个叫沈恒依的实习生还好吗?”
“出乎我们的意料,她很坚强。”
“但愿吧!总是在事情发生后才感到后悔。”
“那篇报道?”
“嗯!”
“工作罢了,没有谁会责怪你。”程宇浩一副很理解的样子。
“那天她说怕会一无所有。”方向薇若有所思。
“人性的弱点。”程宇浩想到了耐尔·卡耐基的书。
“恭喜你,又升职了。”程宇浩换了个话题。
“为什么我仍旧不开心,以前死死追求的不就是这个吗,我的工作热焰快熄灭了。宇浩,你不同,看到你带着一班实习生穿梭在酒店中,那样有热情,有干劲。”
“你取笑我不够能干吧?”
“爱尔兰敦克理工学院的研究生,谁会怀疑你的能力。”
两人就这样一面抬杠,一面大笑,完全不顾“大环境”。
半夜醒来的沈恒依发现枕边已湿了一大片,翻个身,朦胧中还有灯亮着,小苑还没睡。
“小苑,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恒依,我觉得你比我强多了。”
恒依不知是不是该笑,命运爱捉弄人,沈恒依又能怎么样,走下去是她唯一的选择,况且她早已长大。
“恒依,我跟阿全分手了。”微微灯光下,看不清小苑早已红红的双眼,但桌上大堆的面纸还是出卖了她。
“他都毕业一年多了,还没找到工作,我们俩为这不知拌过多少次嘴了。书上都说和坏男人恋爱,和顾家男人结婚,一点没错,爱情终究会败在面包下的。”说着说着小苑的眼泪又开始扑漱扑漱往下掉了。
夜深人静的午夜,或许人都会变得感性点。小苑道出了她和阿全开花不结果的爱。有时候同病相怜也是种安慰,恒依掏出了那段被她埋藏在日记中以暗恋告终的初恋。
“小苑,你还记得那个很帅的学长俞鹏吗?”
“嗯。”小苑转身看着恒依,眼睛肿得像樱桃,安静地听沈恒依述说。
“第一次见到他,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发觉喜欢上他了。那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恒依现在说起这件事,就像在讲一个故事,轻松了不少。
“现在呢,还喜欢他?”小苑一副认真的表情。
恒依笑笑,“是时候放手了,陷得太深就爬不出来了。”
“和阿全恋爱那会,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们是一对,高调的进进出出,高调的亲亲我我。现在呢,又怎样?恒依,说实话,我蛮佩服你的,能把所有事情处理得那么冷静。”
沈恒依心想:如果她处理得好的话,日记本就不会落入妈妈手中,如果处理得冷静的话,就不应该轻易地向记者讲那么多,如果……
“小苑,很晚了,睡吧!”恒依把被子一拉,又钻进了她的防空洞。
明天是崭新的一页,希望总是在明天。
身边的人和事都不顺,包括她自己。但是看到早晨的太阳,沈恒依还是挺直腰板走进了上禾。
上禾是一家大酒店,员工们有很高的素质,至少他们向沈恒依投去的目光是友善的。沈恒依佩服他们的演技,从校园里走出来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上校园特色,对于精于世故的人他们是鄙视的。在社会上“混”,若不给自己戴副面具,定会伤痕累累。沈恒依比谁都清楚。今天,不知道蒋女士又会给她带来怎样的“惊喜”。
“请进!”
蒋女士办公室有两位客人,一男一女,男的大腹便便,女的娇小可人,看到有陌生人进来,只好转换了话锋。
“那小女就拜托您了,多多关照!”男人一副谄媚的笑脸。
“会的,请放心!”蒋女士带着她那招牌式的微笑。
沈恒依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人的,但她自己的亲生父亲呢,比他们更可恶。她有什么资格取笑别人。
“昨天的文件错得一塌糊涂,沈恒依,你在学校是怎么学的?”蒋女士重重地将文件摔在桌上。
沈恒依没有辩解的理由。从小到大没人这样大声地跟她吼过,就当作是“补偿”吧,沈恒依没有吱声,任由她的狂轰滥炸吧。大概将女士也发觉自己有点过激了,
“把文件修改一下,下午交给我!”
沈恒依要学着把“是”升级为口头禅,以便脱口而出。骄傲的公主褪去了夺目的光环,她的骄傲便一文不值,又何必骄傲。
走出将女士的办公室,还得小心翼翼地把门带上,沈恒依的表现出乎人的意料。这一切都被站在门外的程宇浩耳闻目睹,外加沈恒依矜贵的眼泪。望着她纤弱的背影,程宇浩竟有些同情。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程宇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沈恒依的身后。
沈恒依回头看了一眼,继续做打字运动。曾经因为这句话,沈恒依感动了一夜,到头来还不是老天和她开的玩笑。
“你是同情我吧!”赤裸裸的讲话才是沈恒依。
“如果你认为同情可以当作理由的话,我不否认。”
花哨的话听多了,就厌烦了。程宇浩的诚实倒也算新鲜。
“像你这样善良的人,难道还没绝种?”又是一串酸葡萄。
程宇浩笑笑,面对这样一个说话都能使人噎气的姑娘,笑是唯一的武器。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主管。做朋友嘛,行!能攀上这样一个朋友,很多人巴不得呢。自动送上门的,我没道理不接受。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沈恒依早已转身把手伸了过去,程宇浩勉强地伸出了手。沈恒依没想到自己也会演戏。
程宇浩不明白沈恒依在逞什么强,既然她要表演,何不为她找个观众,而自己就是现成的。沈恒依似乎所有的不快,就只能以这种方式宣泄,她也开始可怜起自己了。程宇浩走后,沈恒依的天空又下起了雨。
方向薇参加完朋友的婚礼,就直奔去了上禾。银色露肩长裙,高高盘起的发髻,蹬着八厘米的高跟鞋,精明能干下的方向薇又增添了几分妩媚。在程宇浩办公室等了大半个小时,都不见宇浩回来,向薇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宏大的教堂中,高朋满座。方向薇身着白色婚纱,美极了。透过纱帐,她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她敢确定,那一定不是程宇浩。一下子,偌大的教堂中,空无一人,留下向薇,孤单单地。
“宇浩!宇浩!宇浩……”她嘶声力竭,程宇浩始终没被召回。
还好,这只是个梦。醒来后的方向薇看到了坐在办公桌旁的程宇浩。汗水弄花了她的脸,顾不上了,立即过去拥抱住了程宇浩。
“上哪了,去了那么久?”向薇有些埋怨。
“有个日本客人投诉服务生,只是场误会,解决了。”程宇浩注意到了方向薇额头的汗珠,“我去把冷气开大点。”
“别走,宇浩,就这样让我靠着。”方向薇对刚才的梦还心有余悸。
方向薇看到身边的女同事一个个都有了归属,她也渴望有穿上婚纱,成为他人妻的那一天。一个“美梦”就像洁白婚纱上的一滩污垢,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大不小的疙瘩。一个梦算什么,如果一段感情坚固的话,一个梦的杀伤力又会多大?只是,这段感情四年前就受了重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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