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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 匠 炉

时间:2023/11/9 作者: 海燕 热度: 11784


  老家有农谚:“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棒打不走。”已经是三九了,天还不冷,真不知道老天爷怎么了,这一年的天气就是反常,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应该下雨的日子不下雨,可能是龙王爷喝醉了!

  想想小时候的冬天,那可真冷。一出门儿,呼出的气就是一股股白烟,走不多远,眼眉、头发上就会挂白霜。哪条小河上都结着厚厚一望无边的冰,站在远山望去,犹如一条条玉带,飘飘渺渺,美极了。我的老家门前就是小河,流经我们学校院外,上小学的冬天每天上下学都滑冰车,现在想想那情景,真开心。

  儿时玩的冰车都很简陋,多是我们自己做的。找一块40厘米长、30厘米宽的厚木板,平行的钉上两块7—8厘米的木头方子,一个方子上再钉一条细钢筋,一个冰车就做好了。还得做两个冰锥,两条细钢筋钉到两个光滑的木棍里,将外边这头磨尖了,就是一副标准的冰锥了。这样说简单,要是真做可不容易。主要是因为材料不好找。木板问题不大,难的是钢筋和铁钉。好多物资是没地方买的。就说钢筋,那时候农村没有盖楼房的,想去商店买不经营,现在说可能有的同志会笑,那个时候,人们管铁钉叫洋钉,因为建国初期我们自己还不能生产铁钉。铁钉靠进口,其实不单铁钉进口,好多物资都进口。人们习惯将进口的物资名称前边加一个洋字:管火柴叫洋火,煤油叫洋油。今天如果再去商店买洋钉、洋油,服务员一定不知所云。那天我还真的做了一次实验,去了一个五交化商店买洋钉,服务员看了看我,笑了:“杨婷商品我们这不经销,你还是上网淘一下吧!”得,我自找没趣,碰了一鼻子灰。

  我小时候的钢筋是从市内一位亲属家弄来的,亲属家有一个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子,我们有共同爱好,暑假我就同他讲了,让他给我琢磨一副冰车的材料,他还真当回事了,求他姐夫从矿山给我带回来的,由于我的冰车材料好,好多小朋友都很羡慕。

  那个年代没有电视、网络,没有电子游戏机,我们村那时候还没有电,五十年前我们村最先进的是有线广播,靠一条电线,将广播节目送到生产队,这才有逛新城那美妙的歌词:“为啥树干立在路旁,上面挂满蜘蛛网……”每天6:30及20:00,全体社员会集中到生产队收听“新闻和报纸摘要”及“全国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我与我的小伙伴有时候也会去凑热闹,多数时候我们是进去就出来,不是因为别的,生产队队部两间大房子,北炕,地下靠墙边是两排固定的木头凳子,坐得满满的,梁柁上挂着一盏忽明忽暗的马灯,一点也不亮,不注意对面的人都看不出是谁。但有一个有意思的事,就是几乎所有的男人都会吸烟,不过那个年代可没有如今的卷烟,更不知道过滤嘴是何物,人们吸的是自己家种的旱烟,种旱烟在当年还受到限制,说那是资本主义尾巴,在“四辣”之列。我所在的生产队曾严格规定一个烟民种旱烟不能超过50株,超过了民兵小分队会勒令让你拨了,那伙人可是说一不二,让拔不拔,会打得你满地找牙。严重的还得开批斗会,甚至失去人身自由。不过家乡的父老人人都有一手种旱烟的手艺。种植旱烟可有好多说道。种旱烟得选沙土地,背风向阳的土场,充足的光照才能保证旱烟有上乘的质量,老家人说上乘质量的旱烟叶有劲,抽着才过瘾。

  那个时候滑冰上下学,有时候也出事。现在想想真不知道那时候的河水怎么那样大,有时候早上来的时候光亮无比,晚上放学的时候冰面上全是水,不注意,湿鞋、湿衣服是正常的事。不过真的遇到大冷天,我们也受不了,铁匠炉是我们最好的避难所。

  我老家那个自然屯叫三江土,我们学校在白音昌营子,白音昌营子在我们屯东边,离我们屯2公里。在两个屯子的中间,是一大片荒草地,在我上二年级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决定的,在那儿建起了大队部,紧挨着大队卫生所,挨着卫生所的是用柴油机为动力的米粮加工厂,加工厂边上是铁匠炉。铁匠炉有两位师傅,负责全大队5个生产队役畜挂掌,打造全大队社员用的镐头、镰刀、迷驴撅、门鼻子、门帘吊,这样说吧,全大队社员需要的所有铁器都是他们做的。两位铁匠师傅给谁家做东西都不要钱,只记个账,秋天各生产队算总账,社员家用的铁器也是生产队买单。也许这就是生产队给社员办的一项福利吧。两位师傅挣全大队社员最高的工分,在全大队社员的心目中,是最有人缘的人,在我们这帮穿得很单薄的穷学生面前,两位可是大好人。

  我们几乎每天都要到铁匠炉暖身子,那时候的铁匠师傅会将炉膛里的火烧得红红的,一进屋就感觉暖暖的,真有一种家的感觉。我们在铁匠炉玩够了,开始了我们的冰上活动。

  冰上活动有好多种,玩的最多的是冰车速滑:在起跑线上,多台冰车排成一条线,随着指挥的一声“滑!”看谁最先滑到指定的地点。几十位小朋友你争我赶,挥动双臂,尽最大的能力将冰锥扎入冰面,借力向前推动冰车,冰面会发出“刺啦、刺啦”的摩擦声,还有小伙伴们情不自禁的发出“嘿嘿”声,耳边还会有一阵阵的欢笑声。那情景,如今真的看不到了。不因别的,如今的孩子家里有各种好玩的玩具,更有电视,网络……更重要的是谁家的父母也舍不得让自己的孩子去冰冷的冰面上去受冷风,如今的孩子在家已经成为了小皇帝,一家人都围着团团转,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奢华的生活。但使得今天的孩子体质下降,很难抵御激烈变化的天气,一有天气变化,感冒发烧是家常便饭,追其原因,是孩子们没受到过外界环境中的锻炼,对寒冷没有抵抗力。

  我感觉我们那个时候真的有些傻,谁也没有今天厚厚的羽绒服,雪地靴,只有一身棉衣,一双妈妈做的千层底布棉鞋那可是相当不错了!好多小伙伴都没有棉鞋,一双单鞋可能还露着脚趾头,很薄的棉袄可能还掉了几颗扣子,腰间系一条麻绳,玩高兴了,解开麻绳,敞开怀,露出一个冬天也不洗的肚皮,我想今天的父母看到,一定会心疼,但那个时候我们都习惯了,谁也不感觉冷。这就如同今天的俄罗斯姑娘,冬天也要露着大腿一样,皮肤经常得到锻炼,习惯成自然而已。

  在我的记忆里铁匠师傅是最支持我们在冰上玩了。

  打冰尜是冰上玩的比较多的另一个项目,为了冰尜更光滑,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冰尜的底部砸进去一个钢珠,那时候我不知道去哪里弄钢珠,但每当我们玩冰尜的时候,铁匠师傅总都会为我们的冰尜免费砸上钢珠。砸上钢珠的冰尜可比没钢珠的冰尜好玩多了,我与小伙伴之间常常比谁的冰尜在冰面上“静止”状态下转动时间长,如果没有钢珠说什么也比不了。

  生活中人们都说艺术是相通的,现在想想感觉真的是那么回事。铁匠师傅不但打铁的手艺精,还有一手相当不错的木匠手艺,我们的冰车不论破损到什么程度,到他们手都会修理得有模有样,而找铁匠师傅修冰车有许多好处:找铁匠师傅修冰车不用找铁钉,铁匠师傅会自己做铁钉,有时候还得做很大的钉子帽,这样的钉子到什么时候也不掉帽,相当结实。铁匠师傅还能打一种我们地区叫锔子的特殊钉子,能将已经裂开或者是要裂还没裂的木板钉到一起,铁匠师傅说这叫把锔子。铁匠师傅说他们打的锔子能锔天下所有有裂缝的东西,还给我讲过一个美丽的传说:

  相传在很久以前,我们地区有名的标志建筑南塔上部出现了个大裂缝,塔尖向一侧倾斜,大有坍塌的可能,还有人贴小广告:内容是塔倒二里半,砸死个骑黑驴汉,一时间古城内人心慌慌,没有人敢骑驴上街,古城一下子萧条起来。做买做卖的明显见少,极大的影响了老百姓的正常生活。

  这一日,古城内大雾笼罩,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大雾中只听到一个洪亮的喊叫声:“锔大家伙了!”这种呼喊声还真的是第一次,谁也不知道 大家伙是要锔什么!这样一连好几天大雾,这个声音一直在呼叫着……

  暗无天日的日子人们的心情都烦燥,“锔大家伙了!”的喊声有增无减,心烦意乱的人们听着是如同火上浇油,气不打一处来,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锔大家伙那个家伙,南塔裂了,有尿你上去将南塔锔上,那可是真大家伙。”“什么?南塔裂了?怎么不早说,那可是真正的大家伙,我就喜欢锔大家伙,你们就瞧好吧!我是就不怕大。”

  第二天早上,雾还那样大,可是人们听不到那个烦人的“锔大家伙了”的喊叫声了。但听到南塔的上方有“叮叮当当”的铁器撞击声,声音不大不小,持续了好久。快到中午了,“叮叮当当”的撞击声消失了,雾也逐渐散了,久违的太阳出来了,有眼尖的人看到南塔真的让人锔上了,原来那个裂缝看不见了,高大的南塔锔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只是在缝隙那儿有3个锔子印迹。这时候人们才明白,这是神仙下凡,将南塔锔上了,神仙通过大雾天,借人们的口中言,传神仙的心中事,隐藏了锔南塔的过程。

  后来人们通过猜测,感觉能有这样神力的不是别人,一定是太上李老君,相传太上李老君是铁匠的祖师爷,是李老君发明的锔子,大帽钉等多种铁匠的传统手艺,如今在许多宫殿的大门上都会有五五二十五、七九六十三、七七四十九或九九八十一颗大帽钉,那些大帽钉多数是权力、地位的象征,皇家权力至高无上,是九九八十一颗。随着官品的依次减少,到平民百姓家就是普通的铁皮子而无大钉子,甚至是木板柴门了……

  铁匠师傅干活最讲配合。通常说打铁还需自身硬,但再硬的砧子、锤子打铁的两个人配合不好也将是一事无成。打铁是两个人的活,有特殊大件儿也可以3个人以上,其中一个人是师傅,掌签子,他用小锤,只是指指点点,小锤打到什么地方,大锤就打什么地方,小锤用力,大锤也用力,小锤急,大锤也急。在我的记忆中,将两块大的铁接在一起,就需要两个人以上,几把大锤用力的打击,再后来铁匠炉安了空气锤,人工打大锤的情景才见的少了。而在平日,做一把镰刀,一副马蹄掌等两个人就很轻松的搞定了。

  铁匠师傅两个人配合得最默契的活是给马挂掌,给马挂掌需要将马牢固地绑在桩子上,当遇到性情暴烈的马匹时,两位师傅的配合就更默契了。常常听到他们,上、下、左、右……不断的呼喊着,那个时候只看见绑马的绳子在他们手中,前后左右飞舞,真的看不出来他们是怎么绑的,当听到“倒”的时候,马已经慢慢地倒下了。

  如今有人说生命在于运动,这是真理,铁匠师傅手中不离锤子,铁锤在他们的手每天要上下翻飞,他们的手臂及手上的肌肉得到了充分的锻炼,铁匠师傅的手是非常有力气的。在我的记忆中,有一位比我大两三岁的哥哥,由于比较顽皮,几乎每次去铁匠炉,一旦让铁匠师傅抓到他,铁匠师傅就会紧紧地攥他的手,直到转眼圈或者是哭爹喊娘,流泪为止;有的时候铁匠师傅还要用那钢针一样的胡茬子用力地蹭那位哥哥的脸,那位哥哥有时候真的流泪,但哥哥也得笑呵呵的。那是我们家乡最传统的开玩笑,谁也不会急,一旦急了,下次没人理你。

  铁匠师傅由于见的世面多,给我们讲过很多有趣的故事,其中《烧红的铁不能用手摸》现在也记忆犹新。

  从前有一铁匠孤身一人,带了三个徒弟,想让徒弟给自己养老送终。

  三个徒弟刚开始都格外勤快,想从老铁匠那儿学到看家的手艺,随着时间推移,徒弟们手艺日渐精熟,看到师傅也没啥绝活了,都萌生了离开老铁匠独立门户的念头,经常消极怠工。

  老铁匠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一次吃饭时,老铁匠好像无意的说:“徒儿们,我和铁打了一辈子交道,基本手艺我都传给你们了,谁想离开我也不留。只是我膝下无子,遗憾的是祖上传下来的打铁绝活却无人继承。”说到这里,老铁匠叹了一口气,突然不说了。一听师傅还有绝活,三个徒弟争相说:“师傅,我们怎会离开您老人家呢?我们会侍奉您老人家到天年的。”在以后的日子里徒弟们争相表现,以讨师傅欢心。

  一晃到了老铁匠真的要走的日子。弥留之际,徒弟们急着想知道师傅的绝活。老铁匠看了他们一眼,笑了笑:“我跟你们说,打铁呀,要记住一点,就是呀:铁烧红了千万不能用手摸。”

  现在越想越感觉可笑,烧红的铁得1500度以上,真的不能摸,谁摸了后果都会很严重,这样显而易见的真理老师傅一直留到生命的最后,让他的徒弟们盼望了很久,等待了很久,从另一个侧面,可以反映出老人很机智也很无奈……

  近日出差,巧遇当年的老铁匠,老人还是那样健谈,虽然已经86岁了,但笔直的身躯,红红的脸膛,一头银丝,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老人同我们一起回忆着当年的铁匠炉的故事,讲述着今天的幸福生活,期间,老人还领我们去了他的铁匠炉,竟然还生了一次火,给我们做了一些展示,老人对自己的手艺非常满意,他已经将自己全部手艺传给了儿子,而他的儿子已经成为当地很有名气的新一代铁匠,用上了好多现代化的机器,好多我叫不出名字,老人家的日子如那炉中的火,红彤彤的。老人为自己自豪,更为如今的时代叫好!

  “当、当、当……”熟悉而清脆的打铁声在我的耳畔又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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