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故乡的脚印(四章)
□郭宗忠
父亲的车站
昨天和母亲通电话,让父亲接电话时,母亲说:“你爸挪不动步了,半天走不过来,别让他接了。”心里还是一酸。夜里偏又梦见父母亲身体像以前似的很健康:母亲也能下床走路了,父亲在天井里健步而行。如果回到那样的时光该是多好,可是,岁月就是这样无情。母亲已经不能下床两三年了,起初是父亲一个人照顾,等大哥退休了回到父母身边,才缓解了父亲的一些压力,但是,夜里伺候母亲,还是父亲独自支撑。
这几年父母亲都衰老得快,那个乐观的每天哈哈大笑,每天都是笑话围着的父亲,也突然变得沉默了许多。我们每次回家,特别是感到父亲每次挪动的步子越来越小,而且坐一会儿再站起来时,得几次扶着沙发把手才能起来。
离开家回京,父亲还是坚持送我们到大门的台阶上,父亲的大手紧紧地抓住我,与其说是与我握手告别,倒不如说是他的整个的重量要依靠在我手上。父亲实在无力支撑自己了。我把父亲搀扶回家,扶着父亲坐下,我再起身离开。我不敢回头,我感觉父亲又在用手撑着沙发扶手想站起来送我,我忍着泪,还是摆摆手走了,留下父母亲再也不能在大门口看着我的背影走远的遗憾。
梦见了父母亲,突然想起我在东北当兵时的一件事。有一年探亲假期到了,母亲却犯了眩晕症,父母亲坚持让我按假期时间回部队,说我在家也是这样,父亲自己能行的。
那一次我不想让父亲送我了。以前每次探家,都是父亲送我到七八里地的宫里镇车站。我们的村子坐落在四周都靠不上的位置上,最近的车站也就是这个七八里之外的宫里镇车站了,所以每次都是父亲在那个车站接我、送我。父亲接我时的激动,送我时久久地挥手,每一个场景都历历在目。
上午给母亲输完液,我随便吃了点东西要走,母亲还是极力让父亲去送我。父亲知道母亲的脾性,只为孩子着想,从来不考虑自己,所以也就随着母亲的意思一定要送我到车站,说,正好也要到镇上买点东西。虽然心里不踏实,我也就不再推辞了。
我用自行车驮着父亲,父亲抱着我的行李箱,那是个不好受的姿势,况且全部是土路,下雨后的泥泞,颠来颠去的坑坑洼洼更不必说有多少了。七八里地的路至少也得三四十分钟,因为很多路段是推着车走着的。
到了车站,我就劝父亲赶紧去镇上买了东西回家,母亲要是眩晕起来也是非常厉害的。
父亲迟疑了一下,还是依依不舍地和我告别,并嘱咐我路上的安全,回到部队赶紧写信报平安。那时候没有电话,写信是唯一的联系方式。
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我心如刀割,对母亲的身体也放心不下,真想回家再陪母亲一些日子,等母亲病愈了再离开,但是又绝对拗不过他们的。父母亲的观点就是,一旦你们成了部队的人国家的人,就全心干好公家的事,家里的事都是小事,即使生了病,也要按期归队。
二哥有一次探家回来,到了归队的日子,二哥却感冒发烧,逾期了部队会处理的,部队军令如山倒,父亲这个1955年的第一批义务兵,很严格严肃地监督执行着部队的条令规定。所以,坚持让二哥吃上感冒药,送到宫里镇车站,送上了去济南的列车上。
二哥说那时候那个恨啊,没想到父母亲这样无情无义。到了济南车站,二哥连一点煮的鸡蛋和炒的花生米也带不动了,顺手扔在了边上的垃圾里。二哥带病按时回到了部队,受到了部队的表扬,在推荐考军校的名额时,二哥榜上有名了。
但是这种严格和磨砺,也让我们在部队更守纪律,更能吃苦,领导布置什么工作,就按时高标准地完成什么任务。我们兄弟三个在部队里陆续都考上了军校成了军官,与父亲雷厉风行令行禁止的部队作风有着很大的关系……
那个熟悉的车站,想着父亲一次次送我们离家归队,对这个车站也有了一份浓郁的情愫。那个时候车站一天才路过几趟车,我在车站等了大约三四十分钟,车没有来,却看见父亲快速地骑着自行车飞了回来。父亲停住自行车,把一兜子甜瓜等塞给我,说你母亲生病,也没有给你带吃的,你在路上吃点瓜果吧。我心里热热的,他们只想到了对不住我,而我又为家做过什么呢?他们从不要求我们,只是为我们不遗余力地默默无私地奉献出爱,让我们在外的每一天都为了这份爱,更好地做好工作,不给父母亲丢脸。
转眼我当兵也三十年了,我也到了父亲当年的岁数了。而父母亲却已是耄耋之年了。
那座父亲的车站还有吗?我回望三十年,忽然发现这十几年也是像父亲一样,每天送女儿到学校门口,即使女儿有一次头晕,我也坚持送她去上学。
夜里梦到父母亲,今早女儿四五点从家里出发去电视台实习,我也是早早地起来,送女儿到地铁站口,目送着她一个人走向社会开始人生。
我也感受到了当年父母亲即使母亲病重也坚决要送我的心情了。那是一种爱,一种说不出来,而必须要为儿女多做的一点事,就是传承不断的无私的爱吧?!
我立即预定上高铁票,这几天回家,和父母亲说说父亲的车站,谈谈往事。有我们的爱,我相信父亲又会在哈哈大笑里不知不觉就会站起来的,母亲也会慢慢恢复了跌倒的骨伤。
爱是一种藏在心里的暖流,它不用说出来,它流动在我们的血液里,一代代会传承着这份永恒的温暖。
我写了一首诗,《父亲老了》:父亲老了,一夜间的秋风来了/父亲的腰板直的大树一样/一辈子哪里有过弯曲和叹息/当年我们是他身边的小树/当初他随时抱起来我和弟弟
父亲老了,像家里的老屋/弟弟说天井里长满了荒草/狼尾草长在了门前/父亲拄着手杖/一棵小草就将他绊倒/父亲趔趔趄趄/从前在我们的心里老了
父亲老了,谁将是他的支撑?/他曾经抱过我的双肩松弛下来/他坐在樱桃树的树阴里/谁给他揉一揉肩膀/谁蹲下来将他粗糙的大手温暖
父亲老了,我们四散在远方/电话里也已经没有以前的风趣乐观
一个老人,他老了/老得让人心里绞痛/是他让我们成为大树/大海和高山而我们却不能/让他成为我们身边的小树
我知道,爱在心里,就有了牵挂。当年是父母亲牵挂我们,如今,我们要常回家,把父母作为孩子一样悉心呵护。他们到了需要我们来支撑的时候了。像小时候我们倚靠在父母身上一样,他们需要我们的肩膀和爱支撑起他们的天空。
回望,父亲的那个连站牌都没有的车站,那个回家接我们,离家送我们的车站,却比世界上最宏伟的车站还高大,永远屹立在我们的人生里。
回家
与女儿从北京回到山东老家,看到坐在大门底下的父亲,父亲立即颤巍巍地站起来,抓住我的手。那种激动不言而喻。回家前,女儿说要给爷爷奶奶一个惊喜,看看突然到家时他们的样子。也主要是怕告诉了他们,父线会不断让大哥打电话催促,这种担忧会更让我们担心。
大哥忙自己家里的农活和牲畜,能来给父母亲点炉子,烧水做饭,拿药叫医生,已经很不容易了。家里多日不收拾,东西到处摆放,母亲下不来床,即使下来挪动几步,也不敢离开手扶着的八仙桌或者凳子。
母亲没有跌倒之前,不让父亲插手家里的任何家务,父亲一辈子什么也不会做,自然,即使母亲下不来床了,父亲依然是不会去主动收拾东西的,况且收拾了东西,也不知道放在哪里。有时候只能靠母亲一点点指点着,瓢放在窗台上,箩挂在西屋的北墙上,笊篱挂在西屋门口的钉子上……母亲不厌其烦,也只能是指挥着父亲把一些必需品拿来拿去地摆放好而已。
母亲细心了一辈子,勤劳了一辈子,在病床上却总是不断地唉声叹气地抱怨自己,却从不抱怨父亲,“我怎么落下这么一个不能下床的病,真是气人啊!我要是能坐在炉子前炒炒菜也好啊!……”
忙了一辈子的母亲,心还是停不下来,一辈子没有干够那些在我们看来烦琐至极厌烦至极的家务。而母亲却从来对干这些家务没有一点抱怨。我们小的时候,母亲都是自己推磨压碾,自己摊煎饼。自己一个人烧火摊煎饼是很难的事,而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天不明就摊完了一盆糊子,等我们放学回家,照样熬好了玉米糊糊,炒了豆腐或者土豆丝萝卜丝,让我们吃上香喷喷的饭菜。而这时,母亲总是去喂猪了,必须看着猪一口口吃完那些猪食才放下心,然后才回来吃我们剩下的一点饭菜。
现在我们回家探亲,母亲总是自责,好像一辈子欠我们似的,必须在家里给我们做饭炒菜才理所当然。看着我们做饭炒菜,母亲还是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心疼。母亲一样样地指挥着,油在哪里,盐在哪里,老抽和醋在哪里,小锅大锅在哪里,米面在哪里……虽然母亲两三年没有下炕做饭了,但母亲仍然一清二楚,如数家珍,指点着我们炒菜做饭。女儿对奶奶生活的条理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她自己的书桌每天都像炮轰了一样,今天收拾完了,明天又是炮轰了一样,真是让人着急。如今,看到她奶奶这样的对任何东西都有固定的地方,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触动。
收拾完屋里的杂物,擦净了八仙桌,沏上一壶茶,和父母亲安静地坐在堂屋里,说一说家常和思念之情,这样的时光少之又少,格外让人珍惜,生怕明天就是离别的日子。
问了需要办理的事,还是有几件,到邮局取出母亲的老年补助,这是母亲一直挂着的事,钱虽然每月只有五六十元,但对于农村人来说,老年了,不劳动还享受这些“福利”,也是知足得常常挂在嘴上说道着现在政策的好。但是母亲自己来不了,父亲大哥他们来取又很麻烦,更多的时候是不给取,都是我一年给他们取一回。不知怎么的,我把母亲的折子递进去,什么也不说就给取了。而父亲或者哥哥来,费尽了口舌,也是不给取,非要让本人来,或者村委会里给开证明。所以,每次都是等着我回去取。
去医院里拿了膏药,再去电话局预交上一年的话费等等诸事,也忙活了几天。女儿也一直跟着我去办理,天热,但女儿很懂事,虽然在北京夏天都是在空调房里,但一直没有抱怨,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忙活了几天,事办得差不多了,赶紧给父母亲洗一下换洗的衣服和被褥。女儿一桶桶地在每天来一两个小时的所谓的自来水前接水提水,然后,看我洗衣物,挂了满满的一天井。我也是累得满头大汗,女儿不经意就开始和我一起洗衣服,一起拧干晾晒,完全没有了都市大小姐的娇气了。
洗完衣服后,我给母亲父亲都用温水泡了脚。每次回来,必须给他们洗洗脚,剪一下指甲。我又用自己买回的电动理发推子给父亲理了发。现在,搓着父亲走过多少路的脚,指甲都变形了,又厚又硬,我拿出带回去的特大号剪指甲刀,把父亲的脚抱在怀里修剪,想当年,父亲曾经把我们抱在怀里,扛在肩上,就是这坚强有力的脚支撑着,现在却走路蹒跚了。我的眼有些湿润。母亲的脚是裹了小脚又放开的,一半是压扁的脚趾头,指甲也是变形的,都不好剪,我细心地用了很久才修理完。
父亲说,剪掉了指甲洗洗脚,感觉浑身减掉了一万斤的重量。父亲说的有点夸张,但我知道,父亲的心里为这一份孝心的温暖而轻松了许多。
拾柴
到了秋天树木落尽了树叶,汶河岸边的芦苇荡里的芦苇也收割后垛在了大队林业院子里。树林和沙滩也都光秃秃的了,奶奶就带着三五岁到十来岁大小的我们兄弟七八个,去树林里拾柴。树林里大多是杨树、柳树,风吹过后,就会从树上落下一些干枯了的小树枝。
说是去树林或者沙滩上拾柴,其实是奶奶带我们去那儿玩,主要是照看我们这些孩子;那时大人都在生产队里没日没夜地劳动,是没有工夫管我们的。
在农村,那时候到处是水井和池塘,还有河流,让这些孩子自己到处跑,大人是不放心的。所以,奶奶就担当起了照看我们这些孩子的任务。
奶奶小脚,不能说三寸金莲,但也不比三寸金莲大。秋天时奶奶穿一双自己做的尖尖的单鞋,到了冬天,奶奶是一层层转着缠上足够有二三尺长的裹脚布,然后穿上单鞋,然后再把单鞋套在棉鞋里,那是很暖和的。
我们很多时候帮奶奶缠裹脚布。奶奶的小脚,裹得除了大母脚趾头外,其他的都压在了脚底下,脚全部变了形,真像一个锥子一样。问奶奶疼不疼,奶奶说习惯了,已经不疼了。
裹下去的几个小脚趾头骨都成了脚趾,磨出了硬茧,可以想象才开始裹脚时有多么疼。只是奶奶出生的清朝末年,女人都是那样的命运。如果不裹脚,在那样的时代,女人是嫁不出去的。小脚成了那个时代女人的“殊荣”,但也成了封建社会拿女人不当人的有力佐证。
母亲出生在1935年,到了十二三岁也开始裹脚。在民国年间,也一直还是延续了很多清朝的陋习,所以母亲也没有逃脱裹脚的悲惨命运。只是到了1949年解放后,母亲的脚就不再裹了,所以母亲的脚是半裹的,是裹了一半还没有形成小脚就放开了。母亲的小脚趾头也是压得扁扁的,但与奶奶相比,母亲算是幸运的了。
奶奶穿着朝右边裹着的蓝黑的大襟褂子,一个小手帕缝在第二个核桃疙瘩扣子的内里,下身穿着藏青色的裤子,裹脚布裹住了裤腿,奶奶头上窝着簪,一脸的慈祥,加上粗布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奶奶还是很精神的。
奶奶的小脚会在沙滩上踩得很深,我们的小脚印却是很淡的足迹。
沙滩上的鸿毛草一片一片的,小叶的草,细细的草茎,举着细密的小红花,像要飞起来的一片片云霞。一般我们割草也不会割鸿毛草,费很大的劲,却半天割不了一筐,看似一筐,一压,却又只是在筐底很薄的一层。
现在想想司马迁所说的“重于泰山轻于鸿毛”,应该就是说的这种我们世代叫鸿毛的草了,不应该是我们历代以来解释的“鸿雁的羽毛”,如果是鸿雁的羽毛,司马迁直接叫“雁毛”就可以了,作为他那样的语言大家,遣词造句还是很精确的。况且,鸿毛草就在泰山脚下我们家乡的汶河岸边的沙滩上。
我们在沙滩上玩耍,跑着跳着喊着,经常惊动了那些藏在树墩子里的一些动物和鸟儿。野兔奔来奔去,小鸟飞起飞落,大雁落满沙洲。那里简直就是我们这些孩子和鸟儿们的乐园。
有一次,我们眼看着一只獾从沙滩上的树丛里跑向了远处。那是一只人脚獾,我们在沙滩上看着它清晰的像我们的小脚丫一样的印记。我们跟着那个小脚丫印走了很远。
特别是风刮过一夜之后,沙滩是平整的,鸟儿的动物的脚印都是那样分明。我们会一个个去辨认,哪个是捞鱼鹳的沙柳子鸟的,哪个是狼的狐狸的黄鼠狼的,我们争论很久,最后让奶奶来定夺。很多时候,很多印迹交错在一起,加上我们赤着脚的脚印,最后我们自己的脚印也分不清了。
玩够了,我们就开始拾柴,看谁拾得多,那一根根柴是多么干净,是刚刚从树梢上掉下来的小干柴。掉在了沙滩上,也是干干净净的。
每人拾了一堆,奶奶就会用软软的柳条子给我们捆绑好,整整齐齐的一小捆,背在肩上,我们也有一种收获者的喜悦,那种自豪是长大了后再大的成功也没法相比的。
我们走过苇子湾,发现了大柳树根部树叶里面有个东西在动,用木棍拨拉了一下,是一只老鳖。
奶奶用柳条穿住乌龟,是堂哥带回了家。那时候也不稀罕这个,河流里水潭里经常遇到,但也很少知道怎么吃。
在老家认为很多鳖都是蛇变的,因为老鳖身上都有花纹,所以大伯把乌龟吊在门框上一晚上。要是蛇,第二天早晨就看到一条蛇吊在了那里。
只是第二天早晨我们去看的时候,还是那个老鳖吊在那里。大伯把老鳖在大锅里煮了,我们每人吃到了像煮了的蒜瓣一样鲜嫩的肉。
我们拾的柴堆在了自家的门外,一个秋天或者冬天就会堆成一小垛,正好在冬天烧暖了炕炉子,或者等着过年时炖鸡炖鱼炖肉,香气缭绕的小院里,也有我们拾来的柴火弥漫的清香。
大雪飘飘,我们点燃鞭炮,打着灯笼到处疯跑。那些拾柴的日子,早已被我们忘在了九霄云外了。
大杨树落叶的日子
我观察记录大杨树落叶的日子,这几年来大致是11月17日结束的。今年到了11月20日了,其他的树叶快落光了,大杨树上的叶子还是风吹过哗哗作响,落下的几片也是青黄相接,厚实实的。
我喜欢大杨树叶,它们算是叶子中的君子,不温不火,保持它们的风度。
特别是在炎热的夏天,在大杨树叶下乘凉,是最惬意的。阳光晒不透密密麻麻厚实的叶子,走到树下立即凉爽了许多;叶子有苦涩的味道,什么虫子也不敢下口的,所以树叶干净,即使到凋落时节,也是完整的。
大杨树下落下了树叶,看到孩子们专心地采集叶柄,有红的有黄的,攥在他们的小手里是那样可爱。孩子们取出叶柄来拔根,那得胜者,发出快乐的笑声。
小时候,我们在家乡经常拿几根铁条到树下穿拾大杨树叶,专门挑选肥厚的宽大的一片片树叶,一会儿就穿好几串,披挂在身上回家,就像缴获的战利品;晒干了,母亲用大杨树叶烧火摊煎饼。大杨树叶油性大,所以燃烧起来火焰旺旺的,经烧。
每天放学后,我们都会到河坝东的尹家林边上的大杨树林里捡拾大杨树叶,一个秋天下来,能捡拾到一大垛。
树叶干净,有一种独有的清香飘散。我总是把捡到的最大的漂亮的夹在书页里。后来上了中学,不再捡拾大杨树叶,但还是会挑拣一些漂亮的,回来偷偷写上我的处女诗篇,也许里面还藏着我的初恋。
这两棵大杨树,夏夜里是东阳大爷、春阳大爷带我们乘凉的地方。躺在凉席子上,看着漫天星光,看着流星飞驰,听着乡村轶事和先祖清朝年间从山西到山东开当铺的经历,都是遥远和神往的神秘。
我们小的时候,父亲经常牙疼,疼得一夜不睡,到东边的河里吞含河冰,也打消不了疼痛。
听说大杨树树干朝北方向里面的一层皮非常苦,可以治疗牙疼,我和弟弟夜晚也不怕尹家林坟地了,偷偷来剥开一层树皮,取下过一些里面的那层黄皮,让父亲含在嘴里治疗牙疼。 因此,我对这两棵大杨树有了一份感激和歉疚。
再后来离开家,尹家林场院东边的两棵大杨树像家乡的守护者,无论何时回去,首先直奔那儿,仰望、抚摸大杨树,才感觉回到了故乡,心也就踏实下来。
再回去时,树林和大杨树也都承包了,大杨树后来就被砍伐掉了,那是能占地一两亩地,有两三人搂抱粗的大杨树,上百年的岁月,消散在一场飘逝的风里。
大杨树没有了,再走到那里感觉那地方总是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的。原来到处都是大杨树的家乡,现在一棵大杨树也没有了,连一片大杨树叶在家乡也见不到了。
所幸,我居住的北京西郊还保留了一些大杨树,现在又新种了一批小的大杨树。我把对家乡大杨树的感情转化在这里的大杨树身上也是无奈之举,但毕竟还能在这里看到大杨树。看到这些大杨树就像看到了那些活着或者已经去世的亲人;能在秋天捡到一些喜欢的大杨树叶,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也许人就是这样,时间久了,也只能把异乡当成了家乡;但是,那心里的对遥远故乡的怀念,即使故乡已经面目全非,不再是从前的山清水秀,但梦萦的还是童年的那条河流和那片沙滩,那些名存实亡的大杨树,以及那些飘在风中,我们追逐的一片片大杨树叶。那些飘飞的大杨树叶,总是在梦里一次次出现。
但愿再回到故乡,能看到一片片新栽的大杨树林。
责任编辑 刘佩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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