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候的我,曾向往隐居生活,幻想着像梭罗一样,归隐于山野之中,在最原始的环境里洗涤内心。于是,我找了一份护林员的工作,在地图的最北端。
坐在开往东北的火车上,铁道桥外的林海从我眼前飞驰而过,绿色潮水向我奔涌而来。望着延绵不绝的群山,我想,这就是我新生活的开端。
但茫茫林海很快给了单纯的我一耳光。
那时候的林场设施并不完善。林场里没有电,没有自来水。在长达半年的冬季里,要喝上水,必须凿开冻得梆硬的冰面。还得掌握用嘴唇包住牙齿的喝水技巧,不然带着冰碴的水会冻得牙龈疼。山谷里完全没有信号,要打电话得花上一个小时爬上木屋后面的山顶,即使在山顶上,信号中断也是家常便饭。除了下山采购生活物资外,我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我随身带着本子和钢笔,在巡山的间隙,我就掏出笔记录今天在山里的见闻。
我那时候倔,既然路是自己选的,就得坚持下去,不然会叫人瞧不起。
有一年冬天,大雪封山,我独自一人被困在山上的小木屋里,还好东西都齐全。我窝在炕上,浑身暖洋洋的,一动也不想动。
突然,我听到了敲门声。
又是哪个倒霉蛋在山里迷路了?怎么还在这种天气里上山?我嘀咕着开了门。
雪已经停了,积雪覆盖了整片山林,四季常绿的樟子松外也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白。在白茫茫的一片里,突兀地染着一抹棕色——是一位妩媚的棕发女人。
我那时才二十好几,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我把棕发女人迎了进来,丝毫没留意到有什么不妥。她的脸裸露在外,要知道,这种天气,几分钟就能把人的脸给冻坏。
你好,你可以叫我莱瑟塔。她笑盈盈地说。
你好,我叫赵福安,是护林员。
关上门,屋里暖和起来,我开始仔细打量这位突然的访客。她披着一件貂皮大衣,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头发卷曲,像波浪一样,垂在她那张白皙的脸两旁;眼窝深邃,眼睛是天蓝色的。再想起她的名字——她是外国人?
可她分明说着一口流利标准的中文,就像新闻联播的主持人。
我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然后示意她坐到炕上去。坐下后,她整个身体抖了抖,似乎很享受。这是在外面冻坏了吧!
你迷路了?我试探着问。
是的,我在地面上走了好几天,才遇到你们。她答道。
措辞好像有些奇怪?我愣了愣,于是又问:你为什么要找我们?
我是个好奇的学生,我所学的,类似于你们种群的社会行为学。我想知道你们人类的反应,所以我来了。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
她管我们叫人类,那她是什么?我偷偷往旁边侧了侧。我脑海里涌现出老护林员和山下农户和我讲起的种种鬼怪故事,那些飞天遁地的大仙,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据说,即将修炼成人的动物会来找人讨口封,它们还会以人形与落单的行人聊天,要是有人识破了它们的伪装,它们就会一口把那人吞进肚子里。
屋子里越来越热,但我还是打了个冷战。那句可以问任何问题就是个陷阱,我问的问题不能涉及她的真实身份。
想了想,我问: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按你们的话来说,心电感应。这解释起来有点儿复杂,是你们尚未发现的原理。你可以这么理解,我可以感应到离我一定范围内的生物,像是你们的雷达,而人类由于拥有智慧,是这个雷达版图上的高亮目标。
我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为了不让她发现我的异样,我只能拿起兜里的笔,装作记录,硬着头皮问了下去:那你……住在这个山里吗?
我们住在地底下。我们的种族在地下拥有一套错综复杂的地下城市系统,位于你们还未挖掘到的深度。地下通道的入口做了伪装,只有我们的族人才能打开。
你们住地底下,不用晒太阳吗?我逐渐适应了这个气氛,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实际上我们是爬行动物的后代,需要通过阳光来调节我们的体温。但地表已经被你们占领了,所以我们平时使用的是洞穴里的自造太阳来温暖身体。但我还是更喜欢真正的太阳,所以我经常到地表来透气。
爬行动物?我注意到了这个词。看起来是蛇精,东北五大仙里的柳仙。据她的描述,似乎地底下有一个由蛇精组成的大都市。
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接下来问问题就容易多了。我刻意避开关于身份的问题,但话匣子打开后,她还是告诉了我很多东西。
她说,他们种族掌握了迷惑人类心灵的秘诀,能让人类将他们当作同类,所以我眼前所见的是一位棕发女郎。
她说,他们种族文明出现得比人类还早,却只能躲在地底下。
她说,经过数千万年的进化,他们身体的轮廓与人类相似,都是双手双脚一个脑袋,直立行走,不同的是他们的肤色和鳞片,以及残留下来的一些爬行动物特征。
最后,她还向我展示了他们的超能力。她双手抱在胸前,我手中的钢笔却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像是有只隐形的大手在和我争抢。我松开手,钢笔在我眼前缓缓上升,悬浮在一米高的位置,又在我眼前慢慢落下,回到了我的掌心。
她说,这是和心灵欺骗相同的能力,是一种人类所不知的与世界交互的方式。
临走前,她对我说:我见过许多人类,但只有你能平静对待我们的存在,把我们当作自然的一部分。
她离开了许久,我才敢打开大门。在门口厚厚的雪地上,一连串的脚印延续到看不见的远方——那分明是一个个巨大的鸡爪一样的脚印。
许多年后,当我在酒桌上讲起这次神秘的经历,一位学生物的朋友把我拉到一旁:老赵,我觉得那不是蛇精。
那还能是什么?她施法我都亲眼看见了!我满身酒气,瞪着他说。
他们的文明出现得比人类还早,也就是说,他们可能是某种古代生物进化而来的,后来还发展出了文明。他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那你说他们是什么?我问。
老赵啊,你知道莱瑟塔是什么意思不?这是拉丁文lacerta的音译,意思是,蜥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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