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旮旯村有个唢呐手,下旮旯村有个唢呐手。
上旮旯村的唢呐手又高又瘦,像根电线杆,人们叫他高唢呐;下旮旯村的唢呐手矮胖敦实,像爿石磨,人们叫他矮唢呐。
高唢呐和矮唢呐是一对冤家,即使在狭窄的乡道上相遇,也各自把头扭向一边,不打招呼;别说打招呼,不打架就善哉善哉了。
高唢呐和矮唢呐本来是发小,都喜欢吹唢呐,一起拜师学艺。产生隔阂的原因,是高唢呐和矮唢呐同时喜欢上了师父的女儿。说好公平竞争,两人满师时比赛吹唢呐,谁胜出就谁娶师父的女儿,高唢呐却不按套路出牌,暗地里和师父的女儿偷偷把事办了。从此,高唢呐和矮唢呐反目成仇,誓不两立。
高唢呐因为做了师父的女婿,得到了更多的点拨,技艺自然精进;矮唢呐天赋不错,又勤于研习,水平也差不了。当地习俗,凡红白喜事,必请一人吹唢呐。唢呐手的水平越高,喜事越有档次,主家越有面子。高唢呐和矮唢呐的技艺在周围一带数一数二,人们都以请到他们为荣。
后来,高唢呐有个独生儿子,我们叫他高儿;矮唢呐有个独生儿子,我们叫他矮儿。高唢呐和矮唢呐心存芥蒂,他们的两个儿子却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尽管父亲不乐意他们交往,他们却偏情同手足。高儿读书厉害,大学毕业在大城市当了医生,后来升到医院副院长。矮儿有音乐天赋,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了当地最好的唢呐手。高儿每次从城里回来,都要找矮儿,或通宵达旦天南地北胡侃,或听矮儿吹唢呐。
高唢呐和矮唢呐渐渐年老,老伴儿相继去世。高唢呐本来可以跟儿子去城里享福的,但他偏偏住不惯城里,也离不开他的唢呐,住了几个月就跑回来再也不去了。
高唢呐和矮唢呐行动越来越不便。矮唢呐去年外出时,半路上跌了一跤摔断了一条腿,治好后走路一跛一跛的,腰背也越驼越低了。高唢呐爬楼梯时跌下来,竟当时断了气。
吹唢呐、摔孝盆是非常重要的习俗。据说唢呐声能直接把死者送到天堂,盆则代表死者的锅,摔得越碎越好,便于死者上路时携带,要一次摔碎,否则家人会招来血光之灾。还必须是死者的儿子亲自跪请唢呐手、亲自摔孝盆、亲自端灵牌。但高儿这时被派到国外学习,赶不回来。高儿打电话给矮儿,请求代行孝子之礼。
矮唢呐坚决不同意。
矮儿说:“爸,高唢呐早就跟他儿子交代了,说他这辈子愧对你,不敢请你原谅。如果他先死,就让高儿跪请你在他的葬礼上吹唢呐。死者为大,你就遂了他的心愿吧。”
矮唢呐说:“他没有当面跪请我,请了我也不会答应。摔孝盆就更不要说了。没有儿子的人,只有别人先过继给他当儿子才能给他端灵牌、摔孝盆。他自己有儿子,我的独生儿子还要过继给他?”
矮儿说:“爸,他儿子是去学习国外的先进技术了,这是大义。在大义面前,所有的事都不是事。他现在回不了国,我代他履行孝仪,有何不可?”
矮唢呐气呼呼地把脸扭向一边,倔强的矮儿还是决定我行我素。
出殡那天,矮儿把灵牌用绳子绑住挂在胸前,他打算摔碎孝盆后自己吹唢呐。灵棺抬至路口,主事人一声令下,矮儿端起老陶盆高举过头,用力往地上摔去。矮儿刚要拿起唢呐吹响,忽然听到一声尖利、嘹亮、高亢、饱满、凄厉、哀伤的唢呐声穿云钻林,缭绕在乡村上空。一个肥胖敦实、驼着背的人影,一跛一跛地融进了送葬的队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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