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瓜觉得电话是个好东西。
从柳林湾老家来这座南方城市打工,焉瓜和老婆翠玉坐了三天两夜火车,又坐了三个多小时汽车,还坐了一个多小时的火三轮,算得上万水千山了。可一想老家的母亲,焉瓜拨通电话,听见母亲的声音,又感觉母亲离自己很近,甚至就像在眼前。
焉瓜一般十天半月给母亲打一次电话。工地忙,间隔时间就长一些,都是下班后在出租屋里打,焉瓜说了,翠玉还要说几句。
其实也没啥要紧事,焉瓜给母亲打电话就是想知道母亲是不是平安。母亲总说没事,自己好着呢。焉瓜知道母亲留了一些话没说,头疼脑热,三病两痛,孤孤单单,母亲从没说过。她的老寒腿,一个字都没提过。焉瓜也留了一些话没对母亲说,比如夏天天气太热,冬天天气寒冷。今年干十个多月了,老板还欠他三万多块工钱。
母亲一直对一件事情耿耿于怀。四年前,焉瓜和翠玉离开家之前,把家里的三亩多地租给了松果,每亩地每年六百元。母亲说别的地方都是七百,还有八百的,松果捡大便宜了。有几次在电话里,母亲又提到了松果,说他捡大便宜了。
入冬不久,焉瓜给母亲打电话说,争取今年过年回去。他和翠玉已经三年没回过老家了,其实他们想回去,但路太远,两个人一去一来,光车费就要差不多三千块,回去呆不了几天又要走。可今年,焉瓜实在想回去。
焉瓜说的争取,是指拿到老板欠他的三万多块。拿不到,又回不去了。母亲问,还说不定?焉瓜说,努力争取。又说,一般来说会回去,像在安慰母亲一样。母亲叹口气,说,你们都三年没回来过了。听着母亲那一声叹息,焉瓜被触动了,说,妈,都三年没吃过您做的腊肉香肠了,有时候想起来都流口水。母亲说,今年过年我杀一头大肥猪,做好腊肉香肠等你们回来。焉瓜说,好。说着,笑了。
眼瞅着就到了冬月底,很多工友都在盼被拖欠的工钱。很多人去找老板,老板说,腊月二十之前,一分不少给大家。
焉瓜和翠玉就盼着腊月二十。拿到钱,就回去。可他们又害怕到时候拿不到钱,翠玉说,万一到时候拿不到钱……你都跟妈说了。焉瓜抽着烟,沉默了一阵,说,就明年再回去。顿一下,有些发狠的样子,又说,明年无论如何都要回去。
刚进入腊月,焉瓜突然收到了母亲寄来的一大箱东西。刚打开箱子,一股熟悉的腊香味就扑面而来——腊猪头、猪脚、保肋、夹缝、坐磴儿、猪肝、猪心、香肠,从头到脚,一头猪齐了。
翠玉说,这么远的路,妈把一头猪都赶来了。焉瓜揉揉眼睛,说,就是!完完整整的一头猪。
焉瓜和翠玉心里都明白,母亲是担心他们过年又不回去。
焉瓜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这次他和母亲说了很多话,翠玉也说了很多。最后,母亲说,妈晓得你们难,心疼钱,两个人来来回回,万水千山的,回来也耍不了几天又要走,干脆别回来了,妈都给你们寄去,你们慢慢吃。
焉瓜听着电话里母亲说话,感觉母亲好像就站在面前。可他看不见,电话那头,母亲一边说话,一边用一只手轻轻捶打着自己的老寒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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