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回到这里了。
在他年少的时候,曾和同学朋友数次在这片土地上骑行,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以至于每一块土地,每一株青草的味道都那样熟悉。扑鼻。
那时候,共享单车正盛行,谁都没有预料到不久后的行业衰败,他们总爱在周末起个大早,去学校附近搜寻便宜的单车。
单车有贵的,按小时计算。
穷学生骑不起,就只好去找便宜的,那段岁月在他的记忆里扎得很深。
寻找的过程比骑车的乐趣要多,他常说。
费尽心思与体力,拿出手机App端的定位导航,沿着一条条熟悉的大街去找,末了才发现,车子都被藏在小区里。
小区的车棚子下。
没上私锁便是万幸,即便到了科技飞速发展的年代,也还是会有一些爱占小便宜的人,投机取巧,钻软件的漏洞。
就是脚下这条路,他清楚地记得,一个响晴的周六,寝室四人走走停停,串了好些条不知名的小巷子,才各自拥有了一辆单车,兴高采烈之余,他们疏忽了一点儿。
忘了上锁。
吃完早餐出来,车已不见了踪影。
之前的寻寻觅觅,做了无用功。
室友喊,走,我们再去找车。
这一找就是踏破铁鞋了,似火的骄阳下,是满身淋漓尽致的热汗,连裤子都能湿透。
有风吹过,落在背上凉飕飕的,心里却升腾起一团火,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骑过来的。
来来回回就是五六十公里,还不排除有骑错路的时刻,毕竟那年月导航远不如现在智能,骑错路,拐到农田里常有的事儿。
该死的导航。
那回你差点儿把手机砸了,对着曾经同窗三年的室友,他笑道。
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居然清晰如昨日。
还记得啊你。
历历在目呢,不然不会特地回来看一眼。他居然有了怀旧的语气。
慢点儿!
室友搀着他,光束照射下,他觉着自己好像上世纪的老汽车,全身上下没有一块零件是好的,半块都没有。
抹了抹眼眶。
泪,早就没了,望着一脸担心的室友。都说人老了要少激动,少动心气,我倒挺羡慕活到这把年纪还能大哭一场的人。
身子骨得多好呀。
没有眼泪,还能算是完整的人吗,在人工智能都会机械式恸哭的今天,他感到深深的惭愧。
夹杂后悔。
凝视眼前依旧深谙于心的道路,却遇不上故人。
不免想到骑车以外的时光,嘿嘿笑出声音来,沙哑的声音,和多年前完全不同,当时的他可是会在女生宿舍门口吹大半夜冷风,只为等女生出来将宵夜亲手递到她手上的人呀。
还有晚自习后的操场散步,青春的短袖,与身边无数奔跑的身躯交错重叠。
又想她了?
嗯。
他忘不掉,那个叫小柯,眼袋略重的女生,他爱这样喊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重复着,小柯,小柯,小柯……
小柯总抱怨,每回约好见面,你总迟到,害得我辛辛苦苦精心化好的妆都在风中凌乱了。
那时候,手机仅仅处于智能的开端,其发达程度远远比不上如今,他踏着脚下熟悉的道路。
望着天上七彩的霞光。
想起多年前一直不曾修好的那几条路,车子骑过,脸上脖子上全是糙糙的,是贴在汗上的灰,之所以会风尘仆仆,是因为去买小柯最爱吃的三丁酱肉包子。
科技发展飞速,人的寿命愈来愈短,虚拟地图上标注的各色城区拥堵路线,如血管流动,光束迷幻。
他突然很想再往前迈上几步,就快回到大学时代了。
——终归提不起脚。
迷幻的光束随着病房里连接着病人大脑的AR虚拟世界制造机波动,上面的波形图显示,他的心脏跳动得厉害。
每一次都像是奔着最后一下跳动。
他足够老了。
窗外,是更加庞大的AR虚拟世界制造机,虚幻的光束穿过液晶落地科技窗,落在他的脸上。
用AR虚拟世界制造机回一趟过去,是他最后的心愿。
寻找的过程比得到重要。
作为新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当孤独像海浪一般涌来,他居然觉得自己不那么寂寞了。
他微笑。
眼皮逐渐合上,AR虚拟世界制造机的屏幕上,却浮现出本不该出现的画面。
那是一张女孩的脸。
青春洋溢。
你,可以再爱我一次吗?女孩开口,依然是记忆中无法抹去的微笑,以及标志性的卧蚕,他曾以为的眼袋。
病床上的人闭上眼,仿佛嗅到了熟悉的三丁酱肉包子味道,回味着往昔岁月,嘴角禁不住弯了一下。
很遥远的事。
如月牙。
在22世纪的地球上,月亮是只能在VR实景再现纪录片里才能看到的星体。
感情早沦为冰冷的代码,没多少人亲眼见过。
眼泪亦是。
要有风才能吹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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