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我像任何一天一样,坐在伸入云端的办公室,批阅完一堆文件,翻开报纸,一篇《寻人启事》吸引了我。
是这样写的——
银色的沙滩上,我清洗了一件人类丢弃的白色渔网。我穿在身上,变成一条闪闪发光的裙子。我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直立的腮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或许在文明社会太另类了,连忙收了起来,它又变成两个酒窝。再一看水中的自己,我满心欢喜,蹦蹦跳跳地上了岸。
我不是来玩的。几天前,国王给了我一个任务,调查族人失踪之谜。我站在空旷的十字路口,新刷的交通标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个抽象的渔网。宽大的广告牌上,一个明星拿着一杯可乐,夸张的字体写着:美丽世界欢迎你。这时,一波人像黑压压的乌云从对面涌过来,有个人从我面前匆匆而过,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我紧张起来,还好他没看出我的破绽。广场上的许愿池里金光闪闪,像我生活的海面,我跑过去,看看里面有没有族人,也许它们搁浅了。没有族人,里面的许愿金币多得快要溢出来了,这里大概贮存了许多人类的美好愿望。旁边黑色的落地绒布,有个小丑骑着独轮车在舞台上卖力地表演魔术。偌大的广场,只有我一个人在观赏他的表演。啊,美丽世界欢迎你。他谢幕时说了一句跟广告牌一样的话。我没看懂他的表演,但我给他鼓掌了。他笑了,可我在他夸张的笑容里看到眼角的悲伤在上扬。
正午的太阳实在太炽热了,厚厚的水泥地板为陆地穿上了一层甲壳,磨得我的尾鳍生疼。看着那些拿着公文包的人像一根铁钉被吸入高楼大厦里,我一瘸一拐跟着他们进了大厦。
“你是来应聘的吗?”一个小个子男人看着我对着一张应聘广告发呆,指着“应聘”两个大字问我。这句话提醒了我,为了调查真相,有必要深入了解一下人类的生活。于是,我点点头跟了进去。
上班的第一个月,我拼命地在工位和领导办公室之间奔跑,我的金色尾鳍都磨出了血泡。负责的方案通过了却写着其他同事的名字,同事们装聋作哑,还拉着我一同为他庆贺。这让我很郁闷。一个上司和女同事走得很近,同事们依然装聋作哑。我辞了职。坐电梯的时候,还是那个广告——美丽世界欢迎你,让我反思可能是我自己的问题。于是,我把渔网换成名牌服装,到了一个新公司,看看能不能有新进展。
这回我学聪明了,面试的过程我编了一堆假话,在假话中我把自己包装成一个身世显赫、家境优渥、学历背景强大的人。当然,形象干练、美丽的容貌也加分不少。我一个上午都在等待中惴惴不安。然而,这些假话很快在公司传开了,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传越远,他们每一个人都来跟我握手,包括老总,我都拒之于千里。同事们殷勤地问候我,还有人给我冲好咖啡,而我收好腮,装作看不见他们。转身,我扭着腰也去给领导冲了一杯咖啡,还抛个了媚眼。从那以后,领导交代的任务,我避重就轻。在别人疯狂忙碌的时候,我悠闲地端着咖啡,看着这些像铁钉一样的人被牢牢地吸在座位上。我不仅脚不疼了,还习惯了穿高跟鞋。我的腮在溃烂,尾鳍也在萎缩,比这些更可怕的是我要不断应酬。在一次晚宴中,我看着嘉宾用刀叉一块一块地切人鱼,配上高档的鸡尾酒,他们说,太美味了。
虽然调查有了进展,但我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每天除了给下属布置工作之外不想说一句话。直到我也完全变成一个聋哑人,面对别人超负荷的工作、习以为常的加班、不公平的制度,还有他们可怜的薪水无动于衷。我怎么变成这样了?星期一的例会上,我又升职了。办公楼层越搬越高,直到与刚来时的广告牌平起平坐。看着那句广告语,我在想,这个世界,竟然允许人又聋又哑地坐在云端?原来,我是谁对这个世界一点儿也不重要,他们只相信他们想相信的。
我去看了电影《人鱼艾利》,影片开始,银幕上出现一片茫茫大海,我闭上眼睛,沉醉在这片久违的蓝色里。这时,我看见另一个自己坐在金色的岸边,那个自己从银幕里向我伸出手来,那是一双热情、真诚、干净的手。黑暗中,我的眼角挂满了泪,我听见所有的人都放声哭了起来。
报纸的最后一行写着:寻找人鱼艾利。
这个故事有点儿意思。我看向窗外,白云无以名状,我看见繁华只是冷漠的一个色块,与人类世界分离的一秒,我又听见了来自海洋的声音。
《上岸》源于“社会性聋哑”一词。由社会想到职场中装聋作哑的小事,作为推动人物内心变化的细节,从“不聋哑”到聋哑逆向写作。起初,我们每个人都像童话里的人鱼一样对梦想、职场、婚姻充满了神圣的憧憬,人鱼对人类世界的向往促使它走上岸。我们为了追求何尝不是?加入寻找任务后,说明人鱼失踪已不是个例。包括拿着报纸麻木不仁的我。《上岸》本意是警醒人们时时观照内心,不管世事如何变迁,都不要忘了最初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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