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局促不安地磨蹭到班级队伍后排。
晨会尚未正式开始,学生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八卦、明星和动漫。十六七岁正是好奇心最旺盛的年纪,关注这些话题也不足为奇。
“听说了吗?XX和XX的粉丝又开始撕了,闹得满城风雨。正主都亲自下场了,也是造孽,粉丝败坏正主路人缘。”
“周四这番剧才更新!不得不说这番剧的质量真的很高!已经开始期待第二季了……”
“老巷子那边好像出事了,那边乱得很,还没监控,以后放学小心点儿吧。”
“这么吓人?那我绕路回家好了……”
……
六月天的空气中弥漫着燥热而压抑的气息,没有人会用长袖来武装自己,而她却是个例外。
周一常规的升旗仪式,教导主任的演讲冗长而乏味,唯一令她稍微提起兴致的是她的同桌要在颁奖典礼上作为新生代表发言。
她的同桌是个清秀的少年,皮肤白皙略带女相。他成绩也是一等一的好,不然怎么有机会上台领奖学金呢?别人家的孩子——她想大家应该都是这么称呼她的同桌的。她和他好像两个世界的人,她在班里不算小透明,却也没什么存在感。有时候,人的自卑感就这么在比较中潜滋暗长了。
可是她同桌怎么样,和她有什么关系呢?这样想着,她打开了书包。
很多高中小姑娘的书包里会有什么?漂亮的小皮筋、卡子——必选是一面明晃晃的小镜子。有女生上课照镜子被老师逮到,会被和蔼地批评教育一番。她也带了镜子,不大,足够将其藏进手心。
脸没事就好……她对着镜子照了许久,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她的同桌从外面进来,看起来刚刚从小卖部满载而归。
他在她面前放下一杯草莓圣代,拿起巧克力圣代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她抬起头看他,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我请你。零食你随便拿,不小心买多了。”
她扫了一眼塑料袋,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小声嘟囔了一句“谢谢你”。
声音很小,但足够他听到。
他笑了笑。
透明的塑料袋鼓鼓囊囊的,藏在其中的还有红花油、紫药水和碘伏。
少年的笑容很纯净,是那种不谙世事的纯净。他当然知道她长袖的下面隐藏着什么。
男孩子不会买药,却绞尽脑汁地想帮同桌些什么。或许在这个班级里,除了他,不会有人注意到她身上细微的变化。少年只是在想,如果他不做些什么,就真的没有人为她做些什么了。一块块深浅不一的瘀青烙印在苍白的皮肤上,乱作一团的生活状况被小心翼翼地隐藏。
如果不是家庭暴力,她没有任何隐藏的必要。
酒后失态的人并不少见。父亲不知何时沾染上了酗酒的毛病,作为家里的主要劳动力,父亲的工作压力是她们有目共睹的。时常加班,第二份兼职工作也并不轻松。祖母常年卧病在床,看医生请护工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她没办法抵抗,最后也只好选择原谅。
她一整天都在胡思乱想,到了晚上终于迟钝地发觉要把冰淇淋请回去。“知恩图报”是她父亲教给她的道理,别人对她一点儿的好,她都有必要记住。
晚自习快开始了,她的同桌还没有来。一杯草莓圣代和一杯巧克力圣代互相依偎,默默地流着眼泪。冰淇淋快化了,她只好拿起了自己的那杯,一个人吃着圣代,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中的小镜子。六月的傍晚天还亮着,从二楼的窗口恰好可以看见学校附近那条偏僻的、黑黢黢的老巷子。那是个有故事的地方,穿着“前卫”的小团体对他们看不惯的小朋友进行打击报复——请不要问她为什么知道。
老巷子也兼具了天时地利——为数不多的路灯早已经全部坏掉,这里没什么住户,自然也没有修理的必要。土墙上扎得整整齐齐的碎玻璃倒是发挥着它应有的用途,没人尝试着翻过墙逃跑——事实上也没人能逃得出去。这里算是半个视线死角,在这里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轻易被人看到,也很容易清理可能留存的痕迹。要是非要说留下了什么证据的话,便是颓圮的土墙根有可疑的血迹吧,斑斑点点,一路蜿蜒到地面枯萎的草丛里。
她的目光忽然顿住了。她看见了一个瘦弱的少年被一群人高马大的家伙围了起来,但是距离太远,无法确定是不是她的同桌。她无数次在这个隐秘的角落目睹着校园暴力,她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可她甚至没有勇气去阻止——的确也没有能力阻止。
她想,同桌总不至于得罪人吧?同桌成绩那么好,怎么会被那些人盯上了呢?她把目光转回来,继续慢悠悠地吃着圣代。
晚自习开始了,她似乎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老师面带严肃地宣布同桌受伤进医院时,她不自禁地尖叫了一声,手中的草莓圣代瞬间落地。塑料袋里的另一杯巧克力圣代正安然无恙地被她放在桌斗里的一个角落,一摊小小的水渍几分钟前被她小心翼翼地擦干净,现在这个圣代已经完全融化了。
同学们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在一瞬间张大的嘴又重新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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