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英

　　

　　那封改变了一切的信，是九月六日星期二收到的。

　　他兴奋得几夜没合眼。确认订单后，直到星期日货物运抵，他才美美地睡了一大觉。

　　他沉醉在睡梦中时，M制造公司外派安装师完成了全部安装工作。临离开时，面容和善的安装师盯着他的惺忪睡眼说：“祝您好运，先生！”

　　是的，他的好运的确不知不觉就来了。这一刻，应该从他一坐进那把椅子开始的。

　　高高翘起的靠背张扬地悬垂在他头顶上方。更有趣的是，靠背两侧流线型设计延伸至末端已狭窄如一条毒蝎尾巴。千真万确，就是毒蝎尾巴。他站起来，向前跨出两步，再次确认，收到的实物与订单吻合无误。款式、功能与他的设想毫无二致。座椅稳当地摆放在那里，他忙不迭地又坐了上去。不可思议的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一个讲坛上，正气宇轩昂地大谈特谈自己研究的几项尖端制造设计。讲坛周围鲜花芬芳，灯光陆离。讲坛下，那个数次否定自己研究成果的业界泰斗，破天荒地正在专注聆听，时不时还报以掌声。

　　他感觉到鲜花的馥郁正弥漫在讲堂里。

　　之后，他开始马不停蹄地考察对接制造公司。奋斗这么久终于拨云见日，他得亲自把好每一道关口。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非常顺利。就像当初设计蝎尾座椅时，他想再次置之死地而后生——蝎尾座椅上没有明显的上翘毒刺，但隐藏在暗处的那些按钮和开关随时都会成为爆炸的引信。

　　他终于成功了。或者说，他终于离成功不远了。

　　这种想法在他心里蠢蠢欲动，直到制造那张座椅的M公司几经周折找到他。

　　“太富有戏剧性了，先生。”安装师一改善良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盯着他身后的椅背说道。

　　谈判气氛很不和谐，甚至火药味浓重。作为最前沿的精密创意设计技术支持方，他是严谨的。他有意周旋于几个谈判桌，他必须掌控谈判的主动权和节奏。他更不会因为M公司曾为他提供过服务而降低合作条件，绝对不会。

　　谈判在他的设想下继续。技术转让进程，未来产品质量和数量，以及面市的时间点等等问题，他坚持不放过任何一个环节。

　　毫无疑问，接下来的谈判搁浅了。

　　他疲惫地再次坐进蝎尾座椅后，意外的事情又一次发生。

　　那天下午，他连续收到好几个邀请函。密集的时间点，各式讲座和宴会都是为他量身定制，他无从选择。

　　他坐在蝎尾座椅里一动未动。很快，信函上预定的时间依次来临。匪夷所思的是，讲坛上，新闻发布会上，庆祝宴会上……他侃侃而谈，春风得意。掌声、鲜花、美酒围绕着他一起在他眼前轮番上阵。

　　座椅上，他起初愕然，继而目瞪口呆。场景按信函约定程序走完后，他几乎变成一尊雕像。他不知道哪个他才是真正的自己。他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慌忙打开电脑。网络上各种头条新闻像节日烟花在屏幕上炸开。他一条条往下翻。令他惊讶的是，有关他的爆炸性新闻已覆盖了各家网站。此刻，他已成为网络热点！他兴奋，更焦躁。他渴望成功，但害怕身居高处。那样，他会更加无所适从。

　　“恭喜您，先生！”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M公司安装师不请自来。他冷漠地看向这个不速之客，却找不出拒绝对方贺词的恰当理由。

　　“请重点考察我公司提供的合作条款，”安装师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那样，我们双方将会收到丰厚的回报，先生！”

　　就在谈判停摆之前，他选择的天平已经倾向另一家公司。对方提供的条件与他的要求明显更加契合。

　　“很抱歉，先生！”他委婉地说，“我更看重对未来市场的评估。期待下次合作，好吧？”

　　“无可挽回吗？否则，您会后悔的！”安装师边说边跨上前，站在他身旁。“收回您的决定还来得及！”安装师威胁道，面部表情已扭曲。

　　他不为所动。他深知这一切的重要性。

　　“回收系统！”安装师已歇斯底里，“让一切都见鬼去吧！”安装师猛地伸手戳向座椅扶手下方。

　　一道亮光闪过，座椅及与之相关的一切瞬间消失不见。

　　房子昏暗寂静。墙上智能万年历显示屏灯光熠熠：

　　九月十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