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个周末的上午,大石穿件白色汗褟,悠然漫步于梧桐绿荫的人行道,两岁的儿子石头骑在他的脖子上。倏地大石感觉脖后热乎乎的,他赶紧停下脚步,热流顺着他宽阔结实的脊梁往下漫洇开来。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小青,端起相机,对着大石的后背咔嚓——嗞——相机顶端吐出一张白色相纸。
小青捏着相纸扇动,相纸上模糊的图案逐渐清晰明亮。她瞅着大石脊梁上的一大片湿印,笑着说这可是难得一见。她把相片递给大石,顺手接过石头,查看他的开裆裤,没湿。
大石一只手捏起后衣片抖扇,一只手举着相片嗔笑说:你交代儿子尿时不许动,我就不敢动。
瞧这背,多上相,像盾。这才是警察的背。
也是你可靠的背。大石亲了口相片。
小青俏皮地眨眨眼,耸耸肩。刚好有个摄影比赛,我投去试试。
两个月后,小青收到大地画报社寄来的画报,一看目录里有她命名《局部阵雨》的摄影作品,一等奖。
画报成了石头的床头书,天天睡前窸窸窣窣从头翻到尾。指着爸爸的背:盾。大石拍着石头的背:盾。
石头读四年级时,老师布置每人写一篇《长大干什么?》的作文。石头说,他长大要像爸妈一样,当警察抓坏人。老师好奇石头作文里说的《局部阵雨》和盾牌,就叫石头把画报带到班里,传来传去杂志传没影了。石头绷着个脸回家,妈妈逗他说少年早知“好书愁借人”的滋味。
石头把作文受表扬跟妈妈一说,妈妈朝他竖大拇指说“好啊”,可是坏人像狐狸一样狡猾,你得像智勇双全的猎人才行。
怎么“智”呢?
你看“智”字上头是知,下头是日,每天把知当成头等大事,积累多了,就智了。石头点头,他隐约懂得,爸爸每一枚金盾蓝盾荣誉证章都像光碟一样藏着一个个惊险的故事。
初秋早上,大石突然接到紧急任务,带人追捕一名逃匿山林的毒犯。他们锁定目标,立即包围洞口。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几个人潜伏着,伺机抓捕。突然,从山洞里惊叫着跑出一个人,正是犯人,只见一条巨大的花蛇前半截身体立起来紧追其后。大石眼疾手快,边追边朝飞蛇开枪,蛇应声躺倒。犯人一惊,转身朝大石射击。一颗子弹穿过大石的肩背,他觉着背后一股热流。后边追上来的同伴大喊,队长你的背。大石手向前一挥:追。
石头看到爸爸的伤,吓得不轻。爸爸说盾就是挡矛的,要挡很多矛。
石头读高二时,他的学校发生一起打群架用刀伤人的刑事案件。肇事人冷小星是有名的打架王。虽说才十八岁,犯罪卷宗快等身了。冷同学习惯和解,可这回受害人说要法医鉴定。家里有厂的冷同学对受害人说多给你几倍的钱。受害人不答应。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超出冷同学的认知,便急忙托熟人找到法医小青通融通融,打打马虎眼。
小青对熟人苦笑说他们错把我当成那个接了西门庆十两银子,敢瞻前顾后枉法的何九。出乎意料的结果令冷同学怀疑他换星球了,哼,绕不过你,就不饶你,你歇着去吧。第二天,小青骑车上班,被一辆摩托车猛冲撞翻,头磕在路沿石上。
小青病势稳住了,可却失忆了。医生交代大石多给病人说些往事,不定哪件就能穿过记忆的屏障。
大石的目光温柔抚摸着小青空洞的眼睛:小青,还记得咱俩在图书馆,我说女生学法医凤毛麟角,尤其像你这样貌美清丽的女生,怎么都没法与一个听起来冷森森的专业联系起来。
你说,你爸是警察,妈妈是医生,所以你学法医,又是警察又是医生。我说,全校男生都对你垂涎三尺,我天天都在吃醋。你笑岔了气。
小青的眼里皱起细微的波澜。大石拍拍小青说等你恢复记忆,把我们的故事写下来,人活一世,纸寿千年。
石头想到那本画报。他查到大地画报社的地址,亲自跑去报社,找出十几年前刊载《局部阵雨》的那本画报。他把书贴在胸前,默默祈祷:让《局部阵雨》冲刷蒙在妈妈记忆天幕上的尘灰,用爱激活记忆的密码。
石头展开画报轻轻放在妈妈眼前,大石紧张地盯着小青。小青的眼睛倏地闪过一道光,脸上露出父子俩熟悉的微笑,记忆涅槃的瞬间,小青抓起画报贴在脸上。
“妈妈——”石头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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