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是闭店时间,离商场关门还有一个小时,梦璐见四下无人,便提前锁上店门,放下防盗帘。还有十分钟,她一时不知该做什么,便愣愣地盯着衣镜中的自己:她仰起脸,拨弄着自己的颈纹,深的浅的,像胶粘在一起,数不清了。她无奈地笑了,关上店里其他灯光,又留下一束投在角落里的圆桌。桌上垂死的黄水仙反常地在夏天开了,还未完全绽放已枯黄得打了卷,梦璐呆看这病态的花,觉得它像自己。等到秒针刚到九点,她起身。
先来的是亨利,西服是店里的最新款,转眼已到了他身上:绸质面料丝滑,紧贴他光滑的皮肤,衬出偏瘦的身材;淡绿的花边装点着这个情种。紧接着,杰姆也来了,连续几天,他仍穿着那件她送的蓝色衬衫,梦璐直觉他还爱着她,引起她一阵追悔的心悸。
三人就坐,梦璐默不作声地看着对面的亨利。一瞬间,一滴滚圆的泪从她眼眶滚落出来,滴在花盆里的泥土上,晕出一个大大的带着热度的印记。亨利没看见,眼光落在自己腕上的金表上。
梦璐恼了,“绝对是玛丽”,她揣摩着,那个比她娇媚又有心机的女人,梦璐从一开始就觉得她身上有股不祥的雏菊臭。
缓缓叹出一口气,梦璐决定冷淡亨利这个负心汉,至少半月不见他。想到这儿,她觉得自己像抛掉了一个包袱,饶有兴趣地绕着发尾。“咖啡好了,喝了这杯我要回家了,最近路上人少不安全。”她搪塞着起身奔向咖啡机,不料拖长的裙摆缠绕住了桌角,整个桌子发出一声尖厉的喊叫。杰姆慌忙伸手帮她拽,两个人都涨红了脸。
第二天一早,梦璐来上班了,店内的一切已物归原主,只有咖啡味还飘散在店里,让梦璐有种幻觉。今晚杰姆单独邀请梦璐跳舞,她已在两个男人之间徘徊了太久,亨利的心不在焉也让她有种控制不好局面的紧张。而杰姆……梦璐做了决定:她不再阻拦他的攻势。
晚上,梦璐提前十五分钟关了店。她换上那条真丝连衣裙,柠黄的颜色、恰到好处的剪裁……没剪的标签,杰姆不会注意到。她不假思索地又换上细带高跟鞋,这双样品还跟刚拿出来时一样新。随后,她开始打量店里的环境:她想到家中的老屋,梦璐感到一股久违的、飘渺的感觉缠住了她的心。“杰姆是个好选择”,她这么想着,走去打开香薰机,乳白色的烟雾弥漫了整个屋子。她又踮起脚,高跟鞋“嗒嗒”小跑着。店里的音响重新打开,经典探戈舞曲准确无误地播放。最后,梦璐站在椅子上,拿起桌子上的抹布盖在摄像头上:她断定不可能有人查看下班时间的监控,不过还是谨慎为妙。
一切准备就绪,梦璐轻轻按着她因期待而震颤的心口,走向等待着她的杰姆,她幻想着杰姆是如何红着脸,睁着长睫毛的眼睛望着她;又是如何屏住呼吸牵起她的手,让她一圈又一圈地旋转。她甚至想到,在舞曲告一段落的时候,他会捧起她的脸……枯黄的水仙花烧尽躯体,飘散出一股让人迷醉的香气。她决定从他身后捂住他的眼睛,让他猜猜今天的她有多美。
突然,不远处,一阵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蜗:“今天刚到的限量版,整个店就拿到一件!我特意给您留了,您有时间过来试试看。”
“谁还在?”
梦璐打了个哆嗦,店长臃肿的身躯和夸张的卷发从后门映入她的眼睛。条件反射下,她一下子把自己称作“杰姆”的人体模特推回原处。
“好你个王娟花,五万块钱的裙子你穿身上,你真行!”店长嚷嚷着。
梦璐赔了三千块钱衣物折损费,一个月的工资也被扣下了,店长赶她回了家。梦璐转身就给城东一家叫“夜魅”百货的人事打了电话,对方让她明天来面试。
放下手机,梦璐手上的廉价金属戒指反射着光,射出一线线金色的光束,她眯起眼睛。“杰姆”和“亨利”没有温度的手,在脑海里逃跑一样转瞬即逝了。梦璐转身,伸个懒腰,合上眼睛享受光的照耀,她已经忘了他们了。不知不觉,梦璐开始期待新店的一切,嘴边滑过一丝欣慰的笑:“反正,没有人会拒绝喜欢上夜班的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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