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菩萨》的写作素材来源于一次乘坐火车的经历。那年我外出参加笔会,车厢里一乘客说了很多发生在医院的故事,初始以负面居多,然后他话锋一转,说起自己父亲早年工作期间,一次出差看病的经历。他父亲被厂长派去大城市买车床,那一阵他父亲总咳嗽,办完公干,买了返程票,看还有时间就去了医院。透视报告病情严重,需要住院。可是他父亲想这不是公干嘛,看病是捎带,就没听大夫的,又回到火车站候车室,结果大夫追到火车站来,把他父亲又带回了医院。
听者众口一词称赞这位对病人负责的大夫,然后开始发散讨论。我则全身心集中到“父亲被医生从火车站追回来”这一细节上了,父亲和大夫,他们都是平凡世界的普通人,他们的性情质朴而纯粹,而这种质朴纯粹最打动人心。我决定把它写成小说,让更多的人看到。
故事大致框架有了,还有一个非常好的细节,但这还不足以构成一篇完整的小说。首先需要从“创作备用仓库”里提取素材,整合填充情节要素。这个“仓库”存储的是平时深入生活,向生活要来的素材。素材的质量,决定了小说的品位。情节只是载体,如同一辆货车,最重要的是所载之物。写作者的思想的深度,决定了其作品的深度。
还要思考小说的结构处理。小小说受篇幅限制,不可能选取大事件、大场面展开写,必须在巧、深方面下功夫。要懂得如何抓住读者的心紧挠,让读者动心,达到“拍案叫绝”的效果。
语言是小说的工具,也是小说的一部分。小小说的语言更是力求简洁精致。汪曾祺曾说,写小说就是写语言。可见语言之于小说的重要性。有人问,自己写的是真人真事,为什么不感人呢?为什么有的文字味同嚼蜡,有的却精致可口,耐读耐品,这就是作者的语言表现力使然。小说是叙述的艺术,也就是语言的艺术。读者在阅读小说时,感觉像是人物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小说基本就写成功了。反之,如果细节不真实,语言不鲜活,人物塑造失败,自然无法令读者共情。
如此,有了方向、有了遵循,下笔方能得心应手。
首先是设定人物角色,围绕角色编织故事情节。《菩萨》中“父亲”的人物内在设定以我父亲为基础原型,适当加以虚构,以符合角色身份。我父亲一生务农,公社模范社员,爱社如家,集体意识浓厚;《菩萨》中的父亲是工人,工作勤恳、任劳任怨的先进工作者。医院、火车站候车室这些普通的场所,大都有经历,可以非虚构。怎样表现生活,表现父亲看病的过程,这就需要展开想象。有位评论家评论《菩萨》,说父亲写得太实。我非常高兴,这说明我把虚构的人物写出了真情实感。
我觉得这篇小说最成功的是结尾的处理。《菩萨》的最后部分,父亲鬼鬼祟祟地来到火车站候车室,找个角落眯了起来,他太累了,以至鼾声如雷。被大喇叭喊名字惊醒,到门口一看,不是单位的人,是“大夫追到火车站来了!”——意料之外,小说达到高潮。父亲是不可能逃走了,大夫会把他带回医院。小说到此戛然而止,余下的信息量很多:谁是菩萨?父亲病情怎样?家里知道了咋办?甚至父亲有没有足够的钱交住院费?……留给读者二度创作吧。
《菩萨》一写完,我就迫不及待地投了出去,很快接到编辑留用的回信,后来获第十七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2018)二等奖。
好小说会让人久而不忘,一说题目,立马想起作者,想起小说的人物、故事情节,想起小说的精彩细节,就证明小说里有干货。故事好编,细节难寻,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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