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红亮

　　

　　张夕夕第一次与王雪上街，问王雪怎么坐公交车，王雪愣住了。她居然不知道怎么坐公交！王雪看着张夕夕一脸求知的表情，告诉她，站牌上箭头代表什么意思，本站下站是什么，怎么坐才不会坐反。

　　那是刚上大一的时候。张夕夕来自一个叫木头疙瘩村的地方，家的四周全是大山，上学要步行骑驴骑自行车。对于王雪这个生活在城市的本地人来说，张夕夕就是来自土星的外星人，可王雪并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毕竟是室友。

　　大二，张夕夕有了一部智能手机，是她用王雪的手机从网上领券发朋友圈积分赶节日打折费了老鼻子劲儿才买到手的，不到八百块钱的杂牌货。之前她用的是一部老人机。换了手机，她还要把老人机寄回家，给爷爷用。她每月生活费只有四百。有一次，王雪小心翼翼地问她：你那么点儿钱，够吗？张夕夕说：省省就够了，家里还有两个弟弟。

　　她个子不太高，圆脸，留着个蘑菇头。我们都曾是祖国的花朵，可后来，有人长成了玫瑰，有人长成了百合，有人长成了大白菜。张夕夕就属于品种一般的大白菜，没啥特点。唯一让人记住的，是她一笑就有两个酒窝。自从有了智能手机，她就像登上了月球，哪儿都觉得新鲜，动不动就跟室友们爆新鲜：我发现了一个挣钱的软件。大家便问：什么软件？她说是某音极速版，刷视频得金币，每天都能挣上一两块钱。一开始大家兴致很高，但刷着刷着就没兴趣了，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坚持不懈。后来她上某宝刷空单，没日没夜地刷。王雪说，这是非法的，小心陷进去。她不听，说这个比刷某音挣钱。直到某一天，她失神地说，完了，六百的押金退不了了，两个月全白忙了！再后来，她又加入了一个代写论文的群，写一篇能挣个两三百块的样子。别说，还真有找她的，论文题目也很奇葩：关于屁的群体传染性研究、爱情与西北风的魔力探讨……室友们说：张夕夕呀，你堂堂省重点一本工科生，怎么也干这种生无此恋的勾当？她说：没办法，我得挣生活费呀。室友们纷纷叹息：不可理喻，无可救药。直到有一天，她拿着手机向室友们炫耀：看，我写的一个段子上网了！这是我编的！

　　那自豪劲儿像中了彩票。

　　这间女生宿舍一共六个人，除了一个女生在上高中的时候谈了一个男朋友并维持到现在，其他人都是女光棍儿。张夕夕说，她也没有男朋友。室友们不相信，因为每个月都有一个男孩，长得跟太行山似的来看她，还给她带许多土特产。张夕夕解释：这男的和她一个村，他爸是村支书，相当于十五户人家的一把手。室友们都说：那多好，找了一个村霸的儿子，将来你就是家里有矿的人了。张夕夕却说：我对他没感觉。我爸和村支书是小学同学，非想攀个娃娃亲。后来有一次那男生来了，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一身廉价西服、一双运动鞋，对张夕夕说：咱们村后山发现铁矿了。张夕夕这时已上大二，说：那好呀，你爸要发财了。那男的说：将来不都是咱们的？张夕夕说：都是你的，今后你还是别来了。

　　这都是张夕夕后来告诉室友们的。

　　那个男生还是来，来了就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她。她躲，躲不开的时候，就跑，说我要上课，你还是回去吧。他放下一些东西，恋恋不舍地离开。室友们都劝她：你说你，放着家里有矿的不找，何必呢？张夕夕说：我就是看不惯他爸，我要开挖掘机回去，让他们家瞧瞧，什么是天王盖地虎。后来疫情封校，她总算松了一口气，终于消停了。可那个男生还是来过一次。问他怎么进来的，他说：你们学校北墙有人掏开了个狗洞，我跟学生们一起钻进来的。气得张夕夕当晚就向学校举报了那个狗洞。

　　她平时很忙，忙着这儿挣点儿小钱那儿挣点儿小钱，有时很晚才回来。问她，她说：我跟人一起撒广告传单去了，一回五十，你们去不？大家都摇头：高数挂了，还得补考。她便说：高数就那么难吗？室友们就对她翻白眼：知道你考了满分，就别扎我们心了。

　　她这个人有点儿邪性，室友们遭罪的高数模拟电路光谱学她一次全过。

　　大四毕业，她成功保研哈工大。室友们让她请客，想狠狠造她一顿。她找了家中档餐厅，花了足足有三百多。她说：这钱是我在商场撒传单挣的。室友们问：你什么意思？还让吃饭不？张夕夕说：不是，大家使劲儿吃，我已经提前联系哈工大，找了个餐厅打扫卫生的工作，一上学就可以上岗了。室友们大笑：张夕夕，张财迷！谈谈保研的感受吧。张夕夕说，最大的感受，我想哈工大的墙一定比这里的结实，决不会再让人挖出个狗洞来，毕竟哈工大是985呢。

　　说完，她的脸上又挂出了那两个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