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柳镇在小县东北角,再走两步就出縣境了。尽管这样,离县城其实也不算远,开车就一脚油门的事,40来分钟便可到达。不过,这西柳镇却有些怪怪的。
怪在哪里呢?西柳镇人兴嗦下午粉,一边大口嗦着新鲜的水粉,一边大口喝着浑浊的土制水酒。老陈头就是这嗦粉大军中,最野性、最粗犷的那位。
别人嗦粉,用碗,或是用大碗,他却用盆。下午两点刚过,老陈头就端着饭盆来到街上水粉店,抢吃头锅水粉。他说,头锅水粉汤清粉筋道,是最好的下酒佐料。待大团水粉“哗”地倒入盆中,伴随着店家惊讶并且心疼的表情,他抖开硕大的调羹,狠狠地挖了三五勺鲜红的剁椒扔进盆里,又抡起那排瓶瓶罐罐调味品,挥挥洒洒、排山倒海般倾入盆里,一通犁田开浪般的搅拌,热腾腾、红通通、亮汪汪的凉拌水粉就大功告成。
一筷子下去,风卷残云,大半盆水粉顺着喉咙进入老陈头胃里。他又随手在腰间摸出一斑驳酒壶,拔出塞子,一抬手,一仰脖,水酒如流,激荡而出,银剑一般、水龙一般,冲着老陈头喉咙而去,好似全无阻碍,“哗啦啦”的声响还在,酒却已经涓滴不剩。老陈头一抹嘴,收筷、洗盆,方才心满意足而去。
小县是江南小县,百姓大多温润婉约,而同属一县的西柳镇,百姓却如此格格不入。对此,也多了些这样的对话。
“你酒量好?敢去西柳镇拼酒不?”问者不屑。
“这个,这个,委实不敢!”答者心虚。
“你莫这般好打斗,有本事去西柳镇耍耍!”问者拍案而起。
“我才不去咧,你管得着不?”答者撒赖。
“你这泼皮,敢去西柳镇横着走不?”问者简直是挑衅了。
“你莫吓我,我怕啥?”答者故作轻松。
……
有人考证说,当年太平天国运动时期,一支来自广西的太平军在西柳镇驻扎。后来太平天国兵败,这支部队并没做鸟兽散,而是脱下战袍,卸下盔甲,铸剑为犁成为农民,世代居住于此,耕作于此。
只是民间考证,官方并没有认可。
那年,老陈头的儿子财运亨通,在县城买房定居,老陈头高兴了好久,有强烈的出人头地之感,水粉嗦得更顺溜了,水酒喝得更洒脱了。不几年,孙子出生,老陈头在神龛上那一溜列祖列宗面前终于挺起了胸,水粉嗦得更加大开大合,水酒喝得更加翻江倒海。孙子才几个月大,儿媳单位催着去上班,带小孩的重任自然落到老陈头肩上。没办法,老陈头来到县城儿子家里,担负起照看孙子的重任。
起初倒还好,吃喝拉撒一切正常,还有丝丝新鲜感。没几天,老陈头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浑身不得劲,好似精气神都散去了,脊梁骨也塌了。有时坐那儿好好的,突然间就抓耳挠腮;有时走得好好的,突然间就捶胸顿足。儿子、儿媳带他到医院从头检查到脚,从皮检查到骨,都好好的,健康着呢,便小心翼翼、认认真真地问老陈头:“爹啊,您这到底是怎么了啊?吃穿没亏着您吧,莫吓着我们。”
老陈头嗫嚅了好久,说:“我,我想嗦粉。”
儿子乐了:“嗦呗,这大街小巷的,水粉店成百上千,哪容不下您啊。钱您也放开了花,咱不缺这个。”
“我,我,我想嗦西柳镇的水粉。”老陈头躲着儿子的眼睛,蚊蝇般低低地发着声。
儿子实在想不通,又担心老陈头憋坏了,开着车将他送回西柳镇。其时,正是下午两点,病恹恹的老陈头一下车,立马精神起来,抄起饭盆,精神抖擞地朝着水粉店跑去,凉拌水粉,嗦粉,喝水酒,一气呵成,生龙活虎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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