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响的时候,阿敏正在练瑜伽。
是陌生号码,她掠一下额头的垂发,轻柔地“喂——”了一声。
“阿敏,”对方迟疑了片刻,接着说,“我是绪平。”
阿敏浑身一颤,电话差点儿失手落地。瞬间,她就清楚地听见内心深处马蹄声慌乱一片。
绪平出差途经这里,会在这座城市待上几天,他辗转找到阿敏的号码,想见见她。
窗外大雨滂沱,那棵高大的悬铃木在风雨中无助地摇曳着。本以为早已释怀的往事,却在刹那间掀起一股暗流,排山倒海地向她扑来。
遇见绪平,是在表哥的生日宴会上。
阿敏正是豆蔻年华,穿一条红裙,留着齐刘海卷发,有一种干净的美。
人很多,拼了三张桌子。绪平坐她对面,白衬衫扎进天蓝色牛仔裤腰里,没有一丝褶皱,挺阳光的。
但阿敏反感他的夸夸其谈,暗地里瞪他。
大家吆喝着,一杯杯啤酒下去,表哥撑不住了。阿敏坏坏地凑近表哥的耳朵,用方言说,要把对面那个家伙灌倒。
表哥笑了,伏在桌上指着阿敏说:幼稚!
于是,表哥的酒由阿敏代替。喧闹一阵之后,趴了几个,阿敏和绪平安然无恙。
恋爱后才知道,绪平在一家公司当品酒师。几杯没有标识的白酒,他品咂一会儿,就能辨别出是什么酒。
绪平心细如发,每次带阿敏出去吃饭,都会交代侍应生,不要辣椒,不要味精……他知道阿敏不吃这些。
周末他们常常去逛赤沙街巷,那些廉价的小摊铺、饰品店里,全都摆满了乐趣。
逛累了,阿敏就耍赖,要绪平背她走路。趴在他的背上,举着一根硕大的棉花糖,阿敏笑得像一个孩子。
那时,他们分开哪怕一天,也没完没了煲电话粥。团聚时就煲汤,胡萝卜玉米排骨汤,绪平最拿手,他把全部的缠绵爱意都融入汤钵里,文火慢慢炖。
红酒浅斟在高脚杯里,满屋弥漫着馥郁的香气,绪平坐在桌旁,单等他的宝宝回来。
突然,一道白亮的闪电撕裂了雨幕。阿敏从往事中惊醒过来,她幽幽地叹口气,一切都过去了。
见过太多的情侣反目成仇,恨意像蛇芯子一样,慢慢地舔噬着人们的心。绪平和她分手之后,阿敏自始至终没有过一丝恨。只是那种牵挂,那份不舍,让她心痛如焚。
慢慢的,阿敏的记忆里,选择性屏蔽了凉薄与疼痛,甚至连分手的理由都淡忘了,只记得他千般的好。
绪平把约见的位置发过来了,国贸附近的星巴克,跟阿敏家距离半座城。
临出门的时候,她又仔细端详了一回梳妆镜。盛装的镜中人,涂了明亮的正红色唇釉,黑长的睫毛上扬着,肤如凝脂,有一种清雅脱俗的气质。
雨天,街上的车开得谨慎,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雨刮器不紧不慢地晃动,撩拨着阿敏的心。她不知道,隔着山河隔着岁月的两个人,应该怎样相见。
手机在副驾驶位上亮了一下,打开蓝牙,是绪平的语音留言。先问她多久到,然后说,他现在没卖白酒了,做弱电生意;如果阿敏有合适的朋友,请帮忙介绍一下业务,可以提成的。
分別七年的声音,显得那么遥远、沧桑,甚至有几分颓废。
阿敏收了油门,靠边停车。
她静静地看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收音机里,那个声音磁性的主持人正在煽情地感慨:“……世界虽然热闹纷繁,但每个人的悲喜,都是各自咀嚼,独自吞咽的。”
阿敏噼里啪啦发了一段文字过去:感谢你当年的不娶之恩,让我遇见了今天的自己!
拉黑了他的号码。然后掉转车头,碾着一路湿淋淋的璀璨街灯,扬长而去。
闺蜜赶到“很久以前”KTV时,阿敏孤零零坐在包间里喝酒。啤酒瓶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像一堆醉汉。
灯光迷离,李一帆的《此去经年》在点歌机上单曲循环:
沦落天涯何处,
才得以了结尘世的缘,
也许只相隔一念之间,
此去经年,
却难忘你别时的笑靥……
“你哭了?”闺蜜疼怜地拍抚她的后背。
“没,没有。”阿敏低声应着,一仰脖,最后一杯吞了下去。两颗晶莹的泪珠沿着她的脸颊扑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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