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近乎苍白。铁轨上发出了刺耳的响声,远方有一道亮光逐渐逼来,越来越近。车厢里,他们面对面坐着,她看着他,而他看着窗外。她在寻找一个时机,一个可以说话的时机。他的眼睛似乎和夜色融为了一体,黑得深不见底。他把眼神收了回来,看着对面似乎在张望着什么的她。
她怯怯地问:“先生,我们要去哪里?”
“城里。”他回答道。
车厢里的灯光一闪一闪的,车在摇晃,灯也在摇晃。无尽的沉默,只剩火车“咔嚓咔嚓”的声音。
他和她一起到了剧院。保安拦住了他,眼睛望向了身后的她,衣裳破旧,头发蓬乱,穿着一双拖鞋,裸露着冻得通红的小脚丫。他叹了一口气,让她在外面等着。她点点头,拖着小身子退到了柱子后面,摩擦着双脚。
他进去了,她留在了外面。他在舞台上表演,她贴着柱子忍受着风雪。
他表演完毕,在那个只有十多个观众的舞台上尴尬地站着。剧院老板赶来,连忙赔着笑拍手。没有人理会。剧院老板又拍手,助理也拍手,秘书也拍手。终于,那十多个人也有气无力地拍起手来。老板从远处瞪了他一眼。
外面的她,注意到贴在柱子上的女明星海报,她们穿着艳丽的花裙子。“好美!像画册里的童话公主一样。”她想,眼睛里倒映着霓虹灯的光彩。来往的车辆打着暖黄色的灯,苍白的月光似乎被融化,她顿时感觉没那么冷了。
他从剧院里出来,看见了她,她的鼻尖泛着微微的红色。他向她招了招手,她急忙跑了过去。
“先生!”
“回旅馆吧。”
她跑在前面,满是好奇;他跟在后面,满脸凝重。
她走过一家店铺,玻璃橱窗内是最新款的留声机。她抚摸着玻璃,他超越了她。她回过神来,跑到他前面,突然又停下了脚步。她望着服装店的玻璃橱窗,里面是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月光一样纯洁无瑕。她呆呆地站着,绯红的脸颊上闪着光亮,眼睛里灿若星辰。她的心瞬间被抓住了。
他经过她身边时,随着她的目光看见了连衣裙。他想:“如果穿在她身上,肯定好看。”那一瞬间,他那紧皱着的眉头似乎平缓了一点。他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她好像入迷了,痴痴地看着玻璃橱窗里的裙子。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刚要走过去,店铺内的灯光熄了。他愣了片刻,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连忙跟上。
繁华的街道,彩色的灯照耀着那些裹着貂皮大衣,坐在装潢精美的暖室中喝着咖啡谈笑风生的人身上,却似乎没有一刻是为他和她停留。寒风萧瑟下,两个消瘦的身影,一大一小,在月光的残影里闪过。他匆忙地走着,想要逃离人群;她狼狈地跟着,想要追上他的步伐。
回到旅馆,屋子里满是冷清,一床一椅一柜一灯,残旧的水龙头在断断续续地滴着水。他躺在摇椅上,摇椅“嘎吱嘎吱”地响,他陷入了沉思。
十天前,一个同行讽刺他:“这种小伎俩,人们早就看腻了。现在都流行那种人体模特了。”恍惚间,他想起了曾经去给一群孩子表演的经历。与其说表演,还不如说是去逗孩子。那里有很多孩子,而且都没有父母,只有村长和几个村民在照看着。
他又去了那个小村子,告诉村长想收养一个孩子。村长先是一愣,然后和旁边的人商量起来。过了一会儿,村长把头从人堆里抬起来,满脸笑容地朝他说:“你要收养一个孩子是可以的,你先挑挑看,至于价钱嘛,你能出多少呢?”
“我没有钱,但我有吃的,不会少孩子一口。”
“这不是问题。你收养了孩子,自然以后都由你负责,只是前期我们为孩子的付出,也是需要费用的。”
他看见了角落里一直看着他的她,亮亮的眼睛,充满了灵气。
“她,大概要多少钱?”他指着她。
“她的费用可不便宜,看那双大眼睛多好看,起码得要这个数。”村长笑嘻嘻地说着,举起了四根手指头。
想起这些来,他心里有些无奈。他望向她,月光把她凸出的背脊显得更加凌厉,瘦小的身躯蜷缩在床边的一个小角落。他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摇了摇椅子。
她背向着他,眉宇间满是融于新世界的知足。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好像穿上了那条白色的裙子。她笑得甜甜的。
摇椅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越来越响,水滴在水盆里“咚”的一声,晕开一圈水纹。苍白的月光照着他瘦削的脸颊,没有一丝生气。
他摇着摇着,大衣里滑出了一个信封。他弯下腰,捡起打开看,里面有几张钞票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寥寥几字,他很快就看完了。他跌回摇椅上,脸颊蹭了蹭那件穿了十多年的黑色大衣,把那仅有的遣散费放进了衣服最内里的口袋,喃喃自语道:“这点钱应该够买一条裙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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