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像瀑布一样洒在庆旺有些秃顶的头上,他一边用纸巾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穿行。突然,他的胳膊被人钳住了:“老同,你回来了?”庆旺回头一看,是卜吉,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庆旺和卜吉同年出生,同时上学,初中没读完又同时辍学回家务农,后来又同一年结婚,同一年生孩子,人们说他们俩就差没同穿一条裤子了。
庆旺和卜吉的孩子也是同时入学,同时高考。只是庆旺的孩子成绩好,考取了一所重点大学,毕业后成了一名公务员,并一步步升上了副县长这个金光耀眼的位子。而卜吉的孩子则就读一所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后当了一名列车乘务员。
庆旺和卜吉虽然同一个寨子,可也有几年没在一起唠叨了。自从庆旺的孩子当上了县领导后,他和老伴儿就被儿子接到城里生活,虽然原来居住的木房子已改建成了三层小洋楼,但也基本空着,他们只是每年清明节开车回来挂个亲,便又匆匆进城去了,有时连面都没有见上。这次是寨上修建了一座鼓楼,因为钱不够,便决定搞一个竣工仪式,说得明白一点,就是通过这个活动倡议大家捐点钱,于是本村在外工作和打工的大多都积极响应回来参加活动。
卜吉把庆旺拉到村旁那棵大樟树下,这里比较安静。庆旺用纸巾擦了擦石凳上的灰尘,然后坐了下来,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包“中华”烟,递一根给卜吉。
卜吉吸烟很用力,火光闪亮,烟雾袅袅,很快就燃烧到过滤嘴那头。庆旺吸烟就斯文得多,他吸得很慢,微微启开双唇,把烟轻轻吐出,十分享受的样子。
“你和儿子一起回来的吗?”卜吉把烟头踩到脚底,转过脸来问。
庆旺习惯地用右手梳了梳有些凌乱稀疏的头发,话里有些举重若轻:“儿子又去北京出差去了,他事情太多太忙,一年难得有幾天在家里,只有我代表了。他叫司机送我回来的,搞完活动我又得跟司机回县城了。”
“你都变成城里人了。”
“儿子在他的对门帮我和老伴儿买了一套房,比较方便,原来也不太适应城里生活,现在也慢慢习惯了。”
“儿子有出息,你享福了。这次我儿子也没能请假回来,在火车上工作一年四季都忙,只能四海为家。”卜吉的语气里有怜悯,更多的是理解。
“我儿子这次为寨上的新鼓楼捐了两千元,刚才我交给建楼委了。你儿子捐了多少?”庆旺眉毛扬着,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他站起来拍了拍掉到衣服上的一片干叶子,那身笔挺的着装和洁净的肌肤,让他看上去似乎比卜吉年轻了五六岁不止。
卜吉沉默了一会儿,黧黑的脸上泛出了自信:“我儿子捐了三万。”
庆旺像触电了似的,身体震了一下,眼睛暗淡了下来:“三万?你儿子的收入很高啊。”
“他跟我聊过,他的工资只能勉强养活一家三口,他现在还是租房子住呢。他说村里乡亲生活还不富裕,要建那么大个鼓楼,非常不容易,就把多年的积蓄都拿出来捐了,算是对养育自己的家乡一点支持和报答吧。”卜吉说完,掏出随身的旱烟袋,点燃了吧嗒吧嗒地抽起来。
庆旺望着远处空中的一只孤零零的飞鸟,幽幽地说:“我儿子虽然有点职务,但马屎皮面光,工资不高,也没有其他收入,我知道他的难处。”他的声音低了下来。
好一会儿没有了话题,卜吉说:“时间快到了,我们去参加活动吧。”
庆旺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他们一前一后朝鼓楼走去。
三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寒风刺骨,天空下着小雨,庆旺和妻子突然回来了。他们神色黯然,从班车上搬下一些大包小包的日常用品,似乎是要回来住上一段时间。
很快,人们得知,庆旺的儿子出事了,据说是贪污受贿几百万元。
庆旺整天闭门不出,寨上的人很难见到他的身影。卜吉去看望他,叫了很久才开门,只见他步态蹒跚,头上满是白发,一下子竟老了许多。
卜吉握着他干枯的手,不禁唏嘘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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