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建国

　　胡老三的儿子被人一枪打死了。

　　族人们都聚集在我门前，吆喝着要报仇。哭得最惨的是胡老三两口子，嗓子都嘶哑了，眼泪也流干了，就这，还在拼命地号。我知道，他们就是要用这种悲情凄惨的力量，让我立即发号施令。这种心情我能理解，小胡是个不错的孩子，聪明勇敢，是族人的骄傲。我曾见到他在一天之内捕获过四只山鸡，比我年轻时仅少一只。没想到英年早逝，这事放在谁身上，都无法忍受。

　　族人中叫得最响的，是我的外甥大猛。他鼓动一帮年轻人，摩拳擦掌，高喊着报仇、报仇。当我的目光与大猛相撞时，大猛嘴角露出轻蔑的笑。我明白，他在心里憎恨着我。去年，大猛和一帮小兄弟在林子里狩猎时，同样遭到一帮人的攻击，他们不仅截获了大猛他们已到手的野兔和青花蛇，而且还向他们猛烈地开火。为掩护兄弟们撤退，大猛的屁股中了一枪，差点儿丢了性命。那时，他就要求我行使教父的权力，带领族人打个伏击，让敌人血债血偿。我闭着眼睛，如老僧入定般，不置可否。大猛走时，没叫我舅舅，而是喊了声：懦夫。

　　胡老三说，教父，你应该听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名言吧？我们和这些狗日的无怨无仇，井水不犯河水，可他们仗着手中有枪，想杀谁就杀谁。这些年来，不仅我们族人有死有伤，就连其他族的也跟着遭殃，我们可是有能力复仇啊！

　　面对德高望重的胡老三，我不能像对待大猛那样一言不发。我对众人说，你们都先散去，注意隐蔽。胡老三留下，我有話要说。

　　待众人散尽，我说，你是知道的，祖上将玉杖传到我手上时，曾再三交代，不可随意发动战争。

　　胡老三反问，假设你的族人都被打死了，你握着玉杖还有什么用？你不能保护族人，你当这个教父有什么意义？

　　战争可不是游戏，那是你死我亡的争斗。再说了，一旦打起来，就不是我们能控制得住的。我忧心忡忡。

　　胡老三说，你若组织大家使用本族的绝技，我们一定有胜利的把握。

　　胡老三的想法和大猛去年找我时的想法一模一样。是的，本族有对付敌人的利器，但那将会把很多生灵带入死亡之地，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也最不愿意看到的。

　　胡老三说，要不，你今晚去后山祭祀下祖先，请祖先们明断如何？

　　我没想到胡老三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看来，他是铁了心作最后一搏。

　　我说，我需要火。

　　后山有先祖们的灵位，遇到连教父也无法决断的事情，就会以祭祀的名义，请先祖神灵给予指点。当然，今晚是我一个人来的。

　　胡老三居然摆了一圈的火。我数了数，是十个燃烧的烟头。这速度，让我心惊。

　　我将玉杖放在祖先的灵位下，跪下给列祖列宗叩头。我相信，祖先们肯定已知道族里发生的事情。我念念有词，祈祷祖先明示，若发动战争，就灭一个烟头;反之，一个不灭。做完仪式，我站起身，细看那一圈火，在袅袅升起的细烟中，竟然一个都没灭。

　　我老泪纵横，谢天谢地谢祖先，这个教父我没有白干。我再次跪下，叩谢先人。

　　就在此时，一条黑影疾速飞进来，趁我还没立起身，抓起玉杖就跑。玉杖就是本族权力的象征，谁拥有它，族人就听谁的。

　　我脚尖点地，腾身而起，奋力向黑影追去。黑影向半山腰的林子跑去，我哪能让他逃脱，能当上教父的，无论是人品还是能力都是一流的。

　　眼看就要追上黑影，没想到黑影一个急刹车，并顺势往下一蹲。我从黑影头上一掠而过，并一头撞进前面的网子里。我上当了，黑影早就布置好了机关。

　　黑影回过头来，是大猛。他满脸讥笑地望着我。

　　我的头和手脚被网子紧紧缠住，我费尽力气吐出几句话：大猛，看在我从小把你养大的分上，不要发动战争。

　　你这个懦夫，钻进网子里还不知道醒悟。我就要发动战争，不论死多少条生命，就是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教训你懂吗？

　　大猛吹响了族人的集结号。

　　于是，在这个天干物燥的晚上，我在网子里看到族人们在大猛的带领下，将十个燃烧着的烟头丢在了枯草上。枯草随风而燃，由点点的星火先连成一小片，再由一小片连成一大片，向着林子烧去。林子内有几辆车，还有几顶帐篷，那些握枪的人们自以为盛世太平，没有什么搞不定的。他们为今天丰富的收获，早已喝得酩酊大醉。

　　火光逼近时，只有一个大胡子因为尿急，极不情愿爬出帐篷。在漫天漫地的火光中，他看到了几只硕大的黑鸢，正不停地叼着燃烧的小棍，在四处纵火。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待火苗快要舔着他的大胡子，他才惊恐万分地高喊：火鹰，火鹰来啦，快跑啊，快跑——

　　可同伴们狂欢过度，哪里喊得醒，哪里跑得了。

　　大胡子惊慌地跑去发动汽车，我清楚地看到在大猛和胡老三带领下，族人们以集团军作战的形式，纷纷将嘴里叼着的火棍，像流星雨一样投掷到汽车上。

　　后记：据新闻报道，某地山区发生火灾。这场震惊全球的山火整整肆虐了四个多月才被扑灭，焚毁森林面积千万公顷，上亿只野生动物丧生。传说，这次纵火的源头竟是几种鸟类的“合谋”。

　　——这事，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