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上个月途经一家很老的照相馆,在橱窗里发现夏岚的照片的,然后每周学校公休的时候,我就乘一个小时的环城公交来到这家照相馆的橱窗外。我有想过半夜来打碎玻璃偷走这张照片,也想过跟老板买下这张照片,但我没有这样做。
因为,我明白我并没有私藏夏岚照片的资格,以至于连用手机拍下照片的勇气都没有,我觉得最恰当的方式,就是每周来这里看一次。
2009年秋天,夏岚还留着马尾辫,笑起来干净可爱,纤瘦的身板,像日本青春电影里的女主角。但奇怪的是,除了老师并没有人喜欢她,她从来不跟人交流,也没有一个朋友,当别人成双成对的时候,她总是形单影只。
那时候,我刚从国外回来,为了适应国内生活以及语言障碍,不得不办理一年的休学,但平时我喜欢去中学附近溜达。第一次遇见夏岚,是在学校门外的水果店,我对老板说来一斤橘子,但是我一时忘了橘子的中文怎么说,明明指给老板看就好,可是我有些执拗,望着老板的秃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
突然一只纤细光洁的手,指向一堆黄澄澄的橘子,我顺着手臂望上去,只见是一个穿校服的少女。老板白了我一眼拣了几个橘子过秤后递给我。
我用蹩脚的中文对她说了谢谢,然后又问她:“同学,这个怎么读?”
我以为她会像看傻瓜一样看我,然后笑着念拼音给我听,但结果是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一個字也没说,摇摇头就走了。我看着她高高扎起的马尾,在我眼前晃啊晃,一会儿就走进了雨花中学。
那天,在水果店里买水果时,我又看见了从校门里出来的夏岚,依旧是她一个人。我见她去了快餐店就跟了过去,装作偶遇一般在她面前坐下。
“姑娘,你是一个人吗?”我问道。夏岚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然后掏出纸笔写道:“不是人,是什么?”我“嘿嘿”挠挠后脑勺,但心里却疑惑:这么美好的姑娘,怎么是哑巴呢?
时日久了,我们渐渐成了朋友。通常情况都是我说蹩脚的普通话,她听着,有时候摇头,有时候点头。
深秋的时候,偶然听见夏岚给父母打电话,我才知道她并不是哑巴,只是她跟我一样不会说普通话。我一口西洋腔中文,而她一口海南腔,两个人讲起话来,搞笑又可爱。
夏岚是海口人,因为父母做生意而来到内陆。她不是不想跟同学做朋友,只是她觉得她的普通话太差劲儿,一定会成为同学们的笑柄,因此她从进入这所高中开始就没跟任何人讲过话,同学们也以为她是个哑巴。直到那天,她在水果店遇见我,一个普通话比她还差的人。
后来,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在水果店碰面,然后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练习普通话发音。第一次去永安桥,也是夏岚带我去的,她站在永安桥上,跟我说她毕业的时候要在这座桥上拍张照。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这是秘密,不告诉你。”夏岚眨眨眼,一脸神秘。
寒假的时候,夏岚乘火车回海南,我作为唯一的朋友去送行。
可是到了火车站才发现,来送她的还有一个男生。夏岚趁他不注意时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高歌以为我不会说话,帮我保密。
后来,我很少再去水果店了,而是每天在家里练习普通话,因为到秋天我就要去雨花中学上课了。那时候,我可以每天都看见夏岚。
初夏的时候,我突然接到水果店老板的电话,说夏岚要见我,我从家里风风火火地跑去雨花中学。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要在永安桥拍照吗?”这时,夏岚的普通话已经很标准了。
夏岚说两年前她刚刚来到这座城市,父母以家里没钱为由不让她念书了,她跟父母吵完架跑了出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永安桥。因为刚下过雨,桥面湿滑,她一不小心从桥上掉了下去,一个男孩救了她。
我想,救她的人一定是高歌。
夏岚接着说,因为父母以为她是跳桥自杀,所以不得不答应她继续上学。她进学校不久就见到了救她的男生,但是她不会说普通话,只能用笔跟他交流。今年寒假,她在家里练习了整整一个月,只为了开学的时候跟高歌表白,没想到高歌拒绝了她。
我准备入学的时候,夏岚突然来找我,她说:“宋锐,去年寒假我上火车之后,你跟高歌说了什么?”
去年冬天夏岚走之后,我跟高歌说,夏岚并不喜欢他,她装哑巴不过是为了获得他的同情。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那天夏岚说完最后一句话,没看我一眼就走了。
九月,我以新生的身份进入雨花中学,无论是在食堂还是周一升旗的时候,我都会看见她,但是我们再也没说过话。
一年后,夏岚在高考前临阵脱逃,原因是她家没钱给她念大学。我想,那张在永安桥上的照片,就是高考那天夏岚请了照相馆的师傅照的吧。
又是周末,我乘坐环城公交途经雨花中学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水果店门口站着一个女生。短短的齐耳短发,尖尖的下巴,跟水果店的老板交谈着什么,整个人都散发出熠熠光辉。我知道那一定是夏岚,想要下车可公交车已经载着我离开了,就像时光已经载我离开与她有关的岁月。
我只能去那家老旧的照相馆,看一看十七岁的夏岚。
选自《故事会·文摘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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