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柳雨就踏上了逃往山里的征程。客车一路上爬坡下沟,穿涧过洞,他头次进山,眼睛一直注视着处处悬崖峭壁的窗外。
下了车,他在一片荒山野岭中登高下低,转到中午才找到表姐所说的亲戚家。这是个坐落在大山褶皱中的古老村落,荒凉偏僻。可对他来说,这就是世外桃源,越荒凉原始的地方越有安全感。
亲戚是村革委会主任,正在开干部会,布置生产。
他说明来意,亲戚在干部会上就帮他找活。立时就站起个中年汉子,问他会不会盘火炕?他马上说,会。午后他就被这个队长领了回去。在路上,他心里直敲小鼓,能砌好火炕吗?怕什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嘛!
他这个被县中学开除回乡、戴着坏分子帽子日日被批斗、未婚妻和他拜拜的年轻人,摇身一变就成了泥瓦匠。
队长将教小学的女儿王大妮留下给他当小工,大妮给他搬来砖块,和好泥,找来瓦刀,他就开始砌火炕了。他哆哆嗦嗦地砌了几层后,大妮提醒他,忘了留烟道了。他“哦”了一声,拆了又重砌。大妮将他推到一边说,你的手比脚还笨,你递砖吧,我来砌。大妮比他砌得好多了,扭脸对他说,你学泥瓦匠没毕业吧?一看就知道是个冒牌的。
晚上,大妮做了喷香的绿豆杂面条,金黄的玉米面窝头,炒的蘑菇菜,他很久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了。大妮对父亲说,你找来的这个泥瓦匠,手艺还不错。
父亲笑了笑说,不错是不错,就是这火炕砌得有点儿不齐整。
活未完工,他就在这家住下。
一天,王大妮的妹子王二妮拿着语文书找她姐姐。
姐姐,这几个字怎么念?
姐姐看了下,挠着头对妹妹说,你先拣认识的念吧。不会的做个记号,闲了我给你查字典。
柳雨接过书说,我来教你吧。
王大妮吃了一惊,问,你认字?
柳雨就笑,说,也就算认几个。
大妮马上又拿出一篇课文说,这里面的生字太多,你给念一遍吧。
他念罢,大妮忽闪着两只大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将他脸都看红了。突然间,她眼睛一亮,说,你是初中毕业还是高中毕业?
他说,都是吧。
王大妮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惊喜地跑出去了。她找到村革委会主任说,你家那个亲戚不是泥瓦匠,是个大知识分子,让他在咱大队教学吧。省得你三番五次找公社要教师,几年了也没要回来一个。
柳雨又當上了老师,校长就是王大妮。两人管理的小学校有二十来个学生,分四个年级,课程都是他自己包了。大妮只管后勤,给他做饭、洗衣服,闲下来也坐到教室里当他的学生。
星期天,柳雨要去逛山。王大妮自告奋勇地说,我给你当保镖。
山上有土匪?柳雨惊讶地问。王大妮说,不是土匪,是比土匪还厉害的野狼。土匪只是劫你的钱财,可野狼想的是你身上的肉。
柳雨问,这山上还有狼?大妮说,你说的狼都生活在铁笼子里。告诉你,这深山里才是狼的老家。说罢,递给他一把柴刀,自己扛了个背篓,两个人就一同进山了。
上到一个山头,两人累得气喘吁吁,便坐在石头上休息。柳雨看了下周围说,大妮,你看这些石头,都可以做磨刀石,比我们那儿的石质要好多了。大妮说,那你就扛些回去卖钱吧!扛走半架山也不会有人管你。
王大妮指着山坡说,这山上到处是宝,哪样也比石头值钱。看这些青草棵,都是中药材——这是柴胡,那是地黄;棘针丛是山茱萸,矮树棵儿是枸杞……山崖洞里还有名贵中药五灵脂。到了夏天,这里到处是蘑菇、木耳、蕨菜、山韭菜……她一边说着,一边唱起豫剧 “在这里,一辈子,我也住不烦哪……”嗓音入耳,特别耐听。
你能在这山里长住吗?大妮问柳雨,随后又替他回答,你根本不愿在这山旯旮里当社员。山外人到这儿,是来挣钱的,在砖厂打坯,那活儿太重,你根本干不了;做木工,你一没有工具,二没有技术;当泥瓦匠,你根本不是那块料,连个墙都砌不齐;在这儿当代课老师,每月这几元钱,几个工分,能挣啥钱?对了,你是来?
柳雨警醒地说,你说我是来干啥的?
王大妮说,山外的男人来这儿做木匠、当泥瓦匠的,走时都会拐走一个山里姑娘。你不是这个打算?
柳雨舒了一口气,笑着说,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吗?
王大妮火辣辣地看着他说,怎么没有?有!你要是想拐走我,我就跟你走。她说完并不害羞,而是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他要答案。
柳雨解嘲地说,我要这么干,还算个人吗?我好赖也算是个知识分子啊!王大妮说,嘁,臭老九有啥值得炫耀的,心里的弯弯肠子也能给你捋直。
柳雨去小解,瞬时就狼狈地跑回来。他一路惊叫着大喊,蛇!一条大蛇!
什么蛇?天气这么冷,它能出蛰吗?大妮说着一同去看了下,是条蛇蜕,有两米多长,胳膊粗细。
这也是中药材!她一把将蛇蜕拿起来,团了团放进了背篓里。
晚上躺在床上,柳雨满脑子都是大妮,怎么也赶不走。这山里的女人,一点儿也不比平原的女人差。只是山风吹糙了她们的皮肤,日光晒红了她们的脸庞。可是,那粗犷的性格,壮硕的身材,灵巧的双手,善良的心地,还有平原女人所没有的独特魅力,完全征服了这个饱受创伤的山外男人。
他带着甜蜜的微笑,不知道啥时候睡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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