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她是作家。美女作家。她就坐在我前面,偏左的位置,所以我能看到的只有她的一只耳朵,半个下巴,和五分之一的脸。
她的耳朵很小,很薄,像片花瓣一样扣在那,很轻巧。她的下巴不尖,有点肉,又有点向上抿,像从我这个角度看到的她紧抿的嘴唇。
她坐在那,一副落落寡合的样子。
一只歪梳的麻花辫懒懒地搭在肩头,把她的年龄自然的模糊了。她的身材还好,黑色紧身上衣之下,是一条红黑相间的民族风的裙子。裙子很肥大,一直拖到地上。裙子上有红的绿的黄的鲜艳的花朵,有白色的菱形的蕾丝的花边,有黄色的紫色的球坠,还有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鸟的翅膀张得很大,眼睛乌黑,像随时准备着要飞起来。
台上正在讲着的是雷平阳的《杀狗的过程》,她听得很专注,抱臂,低头,身子像绷紧的弯弓。因为绷得太紧,后背就被紧束的内衣勒起,外衣就现出两道深深的沟痕。主持人说:这应该是杀狗的/唯一的方式。
她微抬下颌,夹着笔的手托着腮,神态凝重。
主持人说:一条狗依偎在主人脚边……
主持人接着说:主人也用手抚摸着它的头……
她偶尔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姿势很优雅。
主持人又说:一张长长的刀叶就送进了/它的脖子。
她的笔顿住了。
主持人没有停下来: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主人的刀,再一次戳进了它的脖子……它叫着,……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如此重复了5次……
她开始大口喝水。一口,又一口。一只黄色的小杯子被她紧紧握在手心里,杯子上蓝色和黑色的圆点渐渐变得浅淡起来。
终于,她站起来,走出了会场。
柔软的地毯上,被踩出一串沙沙沙的声响。
再见到她,就是在另外一个场景了。
她坐在灯光的暗影里,她垂着头,任由散发遮住她的左半边脸。我只摸到一个边角的位子,我能看到的只有它散落的头发,和她飘忽在黑暗中的一个影子。
她说:我喜欢随性的写作。她的语调很舒缓,语气淡然。她接着说:我对写作是虔诚的。写作之前,我必然要焚上一支香,沏好一杯茶,净手,然后面向窗子坐定,才能开始我的写作。在她的描述里,我的眼前一副画面正在徐徐展开,而她应该正是这画里的主角: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我想走近她,沾一沾她身上的仙气,也让我变得脱俗一点。我提出和她合影,她爽快地答应了,示意我站到她身边。于是,我就站到了她的身边。她的身上有淡淡的花草的香气,丝丝缕缕正向我飘散过来。
摄影师喊:1、2、3。她却突然喊:停!说完,回身在大堂的花瓶里取过一枝花,贴在半边脸上。那是一支仿真的红玫瑰,鲜红,娇艳欲滴,于是,她的半个脸,就红艳艳的。她羞怯地解释:脸上有个痘痘。
直到晚饭的时候,她的脸还是红艳艳的,当然,那是因为羊汤的缘故。是谁起的意?一帮子人闹哄哄地非要去喝羊汤。我总觉得喝羊汤的场面不符合她的文雅,可她还是来了。坐在一群人当中,她仍旧那么娴静。她慢条斯理地把饼撕成没法再小的块,小口地浅酌,品酒一样喝着碗里的汤。筷子搛着羊腸一颗一颗地往嘴里送,完全不管身边人已经吃得山呼海啸。当两碗羊汤下肚的人,看见她的汤碗里仍然是多半碗的光景,她的浅尝慢饮就成了人们餐后观看的表演。
等她终于把一碗汤吃完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初冬的夜,寒气已经渐渐重了,这时候人们才看见,她的身上只多了一件披肩。于是有男士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她立刻拒绝,并且及时收紧了披肩。于是人们发现,披肩上有大朵大朵的花朵,红的绿的黄的,和身上的衣服是一样的民族风的风格。
我以为多个侧面的组合,就能拼出一个完整的人。然而,对于她的组合,却仍然是咖啡屋里飘忽的影子,水墨画里看不清面目的仙子。
他们说她是作家,是美女作家,那么按理说,作品才应该是对她最正面的了解,我发现我忽略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我于是到处找她的作品。然而意外出现了,找了很久,问了许多人,却没人能说出她的一篇作品。
我对美女作家的组合,最终以失败告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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