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油二姐夫

　　我上高中时，学校与日本一所中学建立了友好学校关系。

　　每位同学被分配到一位日本中学生做笔友，信件里是一封带照片的自我介绍信。

　　我的笔友是一位长相甜美的女生。她写得一手漂亮的花写体英文，必是经过修炼的。我们相聊甚欢，她会告诉我他们学校发生的趣事，而我会回应一些类似的趣事。当年，一封信辗转到学校，起码要近一个月，等待她的信让我心焦至极，拿到她的信时，我会在反复摩挲中读上好多遍。

　　终于有一天，学校通知我们，友好学校的学生会来中国与我们见面，届时我们会跟自己的笔友一对一地交流，还可以互赠礼物。我在课桌下的腿激动得一直抖，心念道：到底要送女神什么礼物最好？

　　我当年何等青涩，周围没有可商量的人，就回家问了我母亲。虽然我尽量压抑住自己的情感，但我觉得她还是看出了我内心的激动。我对此非常惶恐和后悔，心想以她的心思，定不会让我在这个年纪对女孩过于亲近。没想到我母亲表现得异常开明，她详细地问了平时我们会聊些什么内容，而后思考良久，给出了一个她认为非常靠谱的原则：既要显示我的底蕴，又能表达我的心意，还能对她有所祝福。

　　我按照母亲所说的，精心去挑选了礼物，并用发着红光的塑胶纸细细包装好——这在当年可是非常洋气的包装纸了。一切准备妥当，只等她来的那一天。

　　是日，我在陆续从旅游车上下来的学生中一眼就看到了她，果然真人的长相和衣着也很日漫风。

　　我们按照安排坐到一起，低头都没有说话。她书写虽远超于我，但口音浓重，我们交流的速度很慢——慢慢地说话，间或用表情和动作补充，奇怪的是，这本应是交流障碍的缓慢速度，反倒让人感觉极好。

　　很快就到了互赠礼物阶段。她从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用印着樱花的油纸包得妥帖的方形纸袋，羞涩地塞给我，并冲我做出现在就拆开的动作，然后又捂嘴笑起来。我身边的同学眼睛都直了，其中一个用胳膊肘顶我，催我拆开，我满脸笑意以友好亲切的语气冲他用中文说：“关你屁事！”然后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拆开了包装。包装纸打开后，中间放着一条叠成方形的白底天蓝色花纹的围巾。我向她表态：“我一定会好好戴的！”她听后又是捂嘴笑。

　　轮到我了。作為一个男子汉，我一定要显示我大方的气质。我双手从包里掏出那个闪红光带仙气的盒子，略带霸气大喇喇地递给她。

　　她微笑着，接过盒子的一瞬间险些掉到地上，做出了吃惊的表情。我则露出“傻孩子，吓一跳吧”的神秘微笑，示意她现在就拆开。她用手抠了半天粘得结实的塑料胶带，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打开包装，随着那包装纸“哗啦哗啦”地被拨开，一个方盒子露了出来。里面，静静躺着我从一个知名的工艺美术商店精心挑选的礼物——大约脸盘子大的一方砚台。

　　她端着那坨黑魆魆的石头，看懵了，抬头瞅着我，我适时地做出以下表情：“沉吧？我特意挑了块儿大的，当然沉呀！那一大坨沉甸甸的石头，代表了我的心啊，傻丫头。”“希望你的英文越写越漂亮！”我激动地说。

　　她后来端着那方砚台上车的背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后来我们就断了联系，我推断可能是我太有文化的缘故。我至今不愿再踏进工艺美术商店一步。

　　选自《哲思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