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天了,一到晚上隔壁就传来一首首“小夜曲。”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声音格外地清晰。
这不:
我念诗给你听!女人的声音。
好,男人答。
四月的天,如一首清朗的小诗……女人朗诵。
四月天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也是春宵一刻值……男人说。
女人银铃般的笑声便似莺声燕语,荡漾起伏。
这老板房实在不隔音,我又是半宿没睡。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刚出门儿,见几个早起的妇女聚在一堆儿,朝隔壁家的窗口戳戳点点:这小媳妇,可是不得了!
正说着,小媳妇和她老公开了门,手拉着手。
柱子,睡的好吗?胖大妈挤着眼角上的皱纹问。
是胖大妈呀?我睡的挺好的。柱子一边答话一边走近锁在树上的自行车,低头擦起来。
柱子,谁是“四月天”啊?瘦二嫂跟着打趣儿。
柱子不答话,埋头抹大梁,擦后座。
小媳妇靠在树干上,羞红了脸,倪着单眼皮朝柱子嗤嗤地笑,脑门被晨光映得亮亮的。
好咧!柱子跨上自行车,小媳妇麻利地坐上去把脸贴在他渗着热气的后背,嘀铃铃飞出院子。
妇女们又是一阵议论,说这个“四月天”没工作,光在家猫着写写诗歌啥的,别说这个傻柱子还就喜欢她这样的文化人儿。柱子没啥文化,是一家修理厂的修理工。
尽管这两口每夜都闹得我睡不安生,可是我还是挺羡慕他俩,在我的印象中,“四月天”和柱子总是黏黏糊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
一晃一年过去了,隔壁莺声燕语早已偃旗息鼓,却多了一阵阵儿啼的细语:他们有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儿。我暗暗地替他们高兴。
但是这一夜传过来的却是“四月天”响亮哭泣的声音。
接着是柱子低沉的吼声:你还有完没完?
没完!怎么着也得省出奶粉钱!你天天要鱼要肉,就那么点工资够花吗?
你說,碗里连点肉都没有,叫啥日子?床头敲得山响。柱子又说,你的诗歌能当肉吃吗?
哼,我早知道你烦我了。
你呢?眼睛被孩子粘上了,就叫我洗尿布时才看我一眼。
婴儿的哭声。女人的数落声。男人的叹气声。锅碗瓢盆的叮当声……
在以后的日子里偶尔也能听到“四月天”拿腔作调的朗诵:四月的天如一首清朗的小诗……声音却像蔫了的茄子。
呜啊啊……婴儿哭了。
我再次被隔壁的声音折磨得失眠了,偶尔喝上一杯红酒,随后就恍惚感觉卧室的墙变成了一张薄纸——会呼吸的纸,我顺着它的毛孔飘过去……
我仿佛看见,隔壁的客厅里,“四月天”坐在圆凳上,盯着一口不大不小的鱼缸,看几条狮子头金鱼缓缓地游动。四月天把写满诗句的纸撕了,团成一个个小团儿,往鱼缸里扔一个。柱子躺在沙发上,翕动着鼻孔。“四月天”扔进的纸团儿越多,柱子的鼻孔翕动得越厉害。
周六傍晚我正做饭,“四月天”朝我喊:“大姐,快来帮我看会儿孩子,我有要紧的事儿!”
我闭了火,去她家。孩子在我怀里很乖,一会儿就睡着了,我把她放小木床里。
没多长时间“四月天”就回来了,使劲儿拉进来醉成烂泥的柱子,我帮她把柱子拖上床,柱子胡乱地骂脏话,栽在床上睡过去。
“四月天”非让我吃碗她做的面汤,可是却没找到一只碗。她哭了,哭得很伤心。她捂着脸抽泣着对我说,碗都摔没了。
唔……没事儿,我说,我那有很多闲着的碗,走吧,跟我去拿几个。
说完拉起她回到我家里。我让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打开橱子给她找碗。
正这个时候,隔壁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四月天”惊讶不已,瞪着眼睛看我。
接着是柱子的叫闹声,傻媳妇儿,你去哪儿找那遥远的诗歌了?快哄哄闺女啊!我整不了啦!
“四月天”喃喃地问,这墙,不隔音?
嗯,啥都能听见。我说。
“四月天”脸色变得绯红,拿起碗飞快地走了。
从这以后,隔壁安静了许多,只剩下孩子的哭笑声和柱子的呼噜声。
“四月天”开始融入家庭妇女的行列,草草拴个马尾辫,扎进人堆儿织一件又一件的毛衣,麻利得套在柱子和女儿身上,鬓角也露出了丝丝银发,跟着笑容摇荡。
那天我问她,还写诗吗?
嗯,写。但不念了!她低下头,睫毛缝里垂下一滴泪珠。
确实,我再也没听到过四月天的朗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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