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婆衔着一杆烟枪晃出那条蚂蚱腿细的巷子时,老日头吞吐着烟味十足的气息,落在老街食杂店旁一棵老槐树上。这个时候,一兜子的人在扯闲篇,麻婆扛着鸭步,走一段吧嗒一下烟枪,锅子里的火星亮着眼睛。谁喊了声:“麻婆一来,咱们整条巷子的人就又有麻婆豆腐吃了!”
这是长盛老街活了六十年的习惯,人们习惯麻婆豆腐就像碗里热乎乎的红豆饭。一旦吃麻婆豆腐成了一日里割舍不掉的习惯,长盛老街的眉眼脉络均被麻婆豆腐浸泡得,水灵灵,嫩生生的。
于是,在许多个朗晴的下午,三点钟光景。麻婆叼着烟枪,闪现在老槐树下就是一个活广告。
麻婆豆腐和她的烟枪成了长盛老街的一道风情,谁家闺女出嫁,哪个后生娶媳妇,不用麻婆豆腐就像丰盛的宴席没有酒。
麻婆呢?从悠悠甩着打腚垂的麻花辫子嫁给伍佩涵那日起,将麻婆豆腐带进伍家。之后的一天,原先在村小学教书的伍佩涵,被人挤对回家了,头上生了蛇胆疮,吃药打针都无济于事,疮处出血流脓,就有人提议,用大烟枪的烟油子涂在患部。麻婆本来不该亮出自己抽烟的嗜好,麻婆的家在县城郊区,她十五岁就跟爹学会了抽烟。
男人疼得呲牙咧嘴,麻婆顾不得许多,插死了门,坐在煤油灯下,摸出包袱里的烟枪,幽幽的蓝雾,笼罩着新房每一个空隙。
麻婆把抠出的烟油涂在男人剃秃后的头上,一天两天,几天后,伍佩涵的蛇胆疮被烟油熏萎缩了,患處也结痂了。
抽大烟枪的新媳妇一时间在长盛巷子曝光,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对麻婆的品行产生了质疑。
在县城开着一家粮店的公公,觉得麻婆辱没了门风,一个女子会抽烟,在那个时代简直是伤风败俗,公公家长威严,勒令自己女人劝说儿子媳妇,如果一意孤行,对不起,分家!
伍佩涵孝心满满,但是面对娇妻梨花带雨的眼泪,左右为难。
老人一气之下,把家一分为二。伍家有两爿宅子,这幢宅子很老,且窄巴,一开始伍家老爷子就计划过,两个儿子,谁有出息能担起粮店生意,他就将粮店和另一处新宅院给谁。
伍佩涵因为媳妇的一杆大烟枪未能得到父亲的产业。
只有一幢老掉牙的宅子。
伍佩涵又丢了工作。夜,很漫长。一弯象牙月挂在老宅的格子窗上。
暗影里,女人轻声问:“佩涵,恨我吗?都是我,让你一无所有……”
很久很久,一只胳膊横陈过来:“不,我们不是还有这遮风避雨的地方吗?还有你在身边。”
男人明显的底气不足,女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反而,把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前,那个肩膀是属于她的。
三点钟时,鸡叫了几声,长盛巷抻了个懒腰,窸窸窣窣穿衣服,下地,挪开门出去的声音,都是那么微妙,细弱。每一个动作渗透着小心翼翼,那是一种爱,无声的爱。
豆子是昨黑泡好的,点好煤油灯,她握着一把涨乎乎的豆子,笑了。
伍家早就有一盘石磨,她第一次来看家的时候,就发现了这盘小石磨。
石磨上架着的木条框子该换了,她想磨了第一锅豆子,如果卖的好,第一件事就是换掉木架子。
伍佩涵睡到大天亮,阳光柔柔地抚摸他的脸庞,才醒。
一看枕边,女人不在。
擦掉眼屎,伍佩涵突然看到家中的长桌上,泊着一海碗豆腐脑,还袅着氤氲的热气,旁边卧着两只荷包蛋。
他皱了皱剑眉,继而下地。穿好衣服,屋里厦子内找遍,没有女人的身影。
这时,自家那道铁门吱嘎被推开,女人一脸笑容,挑着一担塑料桶回来了。
伍佩涵一切都明白了。
因为伍家女人做的豆腐原汁原味,又用花生米芝麻香菜粉皮加以佐料,价格也便宜,长盛巷的住户,纷纷登门购买。
后来,伍家女人做豆腐脑时,出了两种豆腐脑。一种是放了辣椒的,一种是没放辣椒的。
人们偏爱放辣椒的豆腐脑,卖得很火,连县城很多家酒馆都上门订货。
伍家女人索性给自家的豆腐树立了一个牌子“麻婆豆腐”。刚嫁来的时候,人们还记得她姓陈,可不清楚她大名,大家叫她伍大媳妇,时间长了,干脆连名字也省了,直接称呼她麻婆。
长盛巷子在麻婆豆腐的一遍一遍磨咂下,变成了灰土土的老巷子。仿佛麻婆越来越瘦弱的身板,不定哪天一阵小风就能连根拔起。以至于巷子口食杂店槐树下,扎堆的人舌尖上时不时叼着麻婆的故事,她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读进名牌大学,一生打上了城里人的烙印,孩子们几次三番开着私家车要接走麻婆两口子,麻婆连挪窝的意思都没有。
大家不可否认的是,麻婆的勤劳不仅让男人伍佩涵几年后做了县城一家小学民办教师,最后转为公职。又在她麻婆豆腐坊日夜不歇的运作中,把儿女送到了大城市。
麻婆执著地守着她的豆腐坊,更有了诗意的远方。
不久,长盛巷噼噼啪啪响过几家豆腐坊开业的爆竹声,前来买麻婆豆腐的人,越发地少了,加之麻婆和伍佩涵年纪一大把,就极少自己磨豆腐了。那盘小石磨被时光搁置在历史的角落里。
只是,长盛老巷子的人常常说起麻婆豆腐。
选自《天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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