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来了一名货郎,孩子看着货郎,看他手中的小鼓,一耸鼻翼:“叔叔,我想打两下——”货郎把摇鼓递给他,教他摇。红绳系住的鼓槌,一摇起来,“咚咚隆咚,咚咚隆咚。”
咚咚隆咚,你叫啥名?
咚咚隆咚,我叫刘大帅。
咚咚隆咚,好名字。
咚咚隆咚,咚咚隆咚。叔叔,你真好!
自此,家里开饭前,刘大帅都要拿起筷子,敲碗边儿,“当当个当,当当个当”。大哥刘大新剜他一眼,他不停;二哥刘大奇咳他一声,他也不停;爹说:“吃饭不许敲碗,像个要饭的!”刘大帅只好收起碗筷,可心却在这节奏上了,走到哪儿,手指敲到哪儿。吃菜嚼饭,走路点头,都有了节奏。
刘大帅开始全身心迷上鼓点儿了。
刘大帅没事儿就跑到老叔刘志高家。干啥去?老叔家有一台双卡录音机,他就听两盘:《十面埋伏》《百鸟朝凤》。反复听,听痴迷了,手指敲着椅子背儿,真迷!
这一年正月,李家营子办高跷秧歌,出事了。
张家营子、王家营子的秧歌来了。三个村子的高跷秧歌相遇,自然要比拼一把。李家营子秧歌很快就败下阵来,鼓不响,妆不亮,人不齐。临散场时,鼓手李大嗓把鼓槌一丢,生闷气去了。刘大帅跑过去,拿起槌,敲起鼓。九岁的刘大帅鼓点儿一起,还真让人心头一震。可是,哪怕是在这振奋的鼓点儿中,李家营子秧歌队还是沮丧地败北了。
第二年秧歌会,李大嗓当上了会首,马上提议,换鼓手!交给一个十岁的孩子?人们不解,可还是听从了会首的安排。
刘大帅跟李大嗓说:咱编个阵。好家伙!一下子编出两个阵,一个是《十面埋伏》,一个是《百鸟朝凤》。刘大帅打鼓点儿,李大嗓排阵势,成了!
这一年,三村秧歌再会面。张家营子秧歌队扭得欢,王家营子秧歌队唱得好,可是,人们都奔到李家营子秧歌队来了,没别的,就看鼓手刘大帅呢。鼓声突起,如闻炮鸣之声,是《十面埋伏》的节奏,只见秧歌队前者退,后者上,齐整整排出正方阵,编花,挂斗,绚丽极了;鼓点再变,如听风卷松涛之响,是《百鸟朝凤》的点数,前者进,依次斜,后三排兜底,齐刷刷摆成三角阵,彩绸舞出蝴蝶翩飞,拉花颤成蜻蜒点水。再看中心点上那位,拉大衫的,一把扇子耍得行云流水。耍到酣处,鼓点儿猛一停,大衫公的扇子,立于头顶,大衫拉起,活脱脱一只彩凤!
好!人们欢呼,鼓声沉入欢呼,托起叫好之声。
张家营子队败了,没人送;王家营子队走了,没人看。鼓手刘的名气一下子扬遍十里八乡。
此后,李家营子秧歌队连连夺冠,夺得了三连冠、五连冠。
又一年除夕夜里,鼓手刘正和一班兄弟姐妹守岁,外面一声长嘶吓坏了众人,赶紧跑过去看,可不得了了,是老叔家失火!鼓手刘最受老叔一家的喜爱,哪能拉得住,他冲进屋里,搬这个拿那个,不忘拎起那台老式的双卡录音机。可是,就在要跑出来的瞬间,房顶落架了。
鼓手刘因伤截去了双手,鼓手刘当不成鼓手了,只好成天闷在家里。
李家营子秧歌队停办一年。
第二年,鼓手刘来找会首李大嗓:“秧歌队,照办!”
李家营子秧歌队又出场了!谁打鼓?还是鼓手刘呗!怎么打啊?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只见一面红彤彤的新蒙大鼓,四人高抬,鼓手刘坐在四人抬特制的椅架上,脚踩一下,椅架上的鼓棒就敲一下鼓。声音怎么这么特别?有人问鼓手刘。鼓手刘笑了:别人的鼓是牛皮鼓,我的鼓是狗皮鼓,韧性更强,声音瓮声瓮气的,传得更远!还有这鼓棒,是金丝楠木的,听起来,有金属的响声,可以打出十八般兵器撞击的效果!
牛,真牛,不愧是鼓手刘!
鼓手刘没有手,有脚,照样能打鼓,而且还打得更好了!
一名京城的导演,听说了鼓手刘的事儿,带他进了京。录完表演,又推他上《艺术人生》,做了一期访谈节目。
鼓手刘名气更响了,响遍全国。各地爱好打鼓艺术的青年,纷纷来到了李家营子村,拜鼓手刘为师,鼓手刘全都收下,免费教,弟子超百。其中有一名女学员,学了三期也不走。鼓手刘赶她,她说:我得意你的艺术,也迷你这个人,我要嫁给你!鼓手刘急了,吼她:我一个没有双臂的人了,能给你什么幸福?走!
姑娘走了,洒下一路泪水。
岁月匆匆,转眼几十年过去,鼓手刘高超的鼓技,给李家营子带来过无数的荣誉。
鼓手刘寿终时,弟子问师父还有什么要求?鼓手刘用头朝那面伴了他一生的大鼓点了点。弟子们把鼓抬过来。鼓手刘说:鼓,鼓葬。
李家营子的西山上,多了一座又高又大的新坟,里面葬着那面狗皮大鼓和鼓手刘。
選自《海燕》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