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一醒,孟浩然就后悔了,他知道又一次失去了求仕的机会。
几天前,襄州刺史韩朝宗约孟浩然吃酒吟诗,交谈甚欢。刺史十分欣赏孟浩然的才学,决定把他举荐给皇上,为朝廷效力。说好两天后一起赴长安去见皇上。
第三天,韩朝宗派人前来孟家,唤他一同进京。孟浩然正和朋友喝得醉醺醺的,就说:“喝酒呢,哪有时间管他。”来人见劝不走孟浩然,回去禀告刺史。韩朝宗很生气,一个人进京去了。
说来,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六年前,孟浩然正在王维处谈诗论词,唐玄宗李隆基忽然来了,王维以孟浩然是布衣不能面圣为由,于是叫他躲在床底下。皇上与王维谈了一些政务之后,看到桌上有诗笺,便随手拿起来看。这诗正是孟浩然所写的《岁暮归南山》,诗云:北阙休上书,南山归赦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白发催人老,青阳逼岁除。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玄宗看了“不才明主弃”一句不大高兴,悻悻然对王维说:“这人岂有此理,他自己不来找我,怎么可以说我弃他呢!”
皇上走后,王维很是埋怨孟浩然几句。仕不成还受一顿奚落。那一次的求仕之路也就这样断了。
这两件事,使原本想一心报国的孟浩然心寒。加上孟浩然读些史书,发现自己的性格并不适应尔虞我诈的官场,决定不再求官,进山隐居起来。
孟浩然隐于鹿门山的鹿门寺。寺院里有殿堂僧房数十楹。除了一二十位僧人外,没有闲杂人来,十分清静。
鹿门山东南三十里外是襄阳城,城里有一位叫姚邺宸的长史。长史是一个为襄州刺史做文案的七品官。姚长史雅爱诗书,特别喜欢孟浩然风神散朗、清淡自然的山水田园诗。姚长史听说孟浩然在鹿门山就跑来,想与诗人切磋请教。
头一回进山,孟浩然醉酒,没有见到。第二回进山,说是孟浩然病了,也没有相见。姚长史是个执着的文人,没过一个月,再次进山。寺里住持告诉姚长史,说孟浩然游山去了。姚长史在寺里等了半天,还不见他回来,便告别住持下山去了。走到山口,他遇到一个樵夫坐在一块石头上歇息。樵夫见到长史,热情地打招呼道:“官家,下马歇歇脚吧。”
姚长史就下马,刚坐下,樵夫就问:“是来见孟山人的吧?”
姚长史反问:“你怎么知道?”
樵夫笑了笑说:“时常有读书人来见孟山人。可是,这个孟山人却有些怪异,来人十之八九是见不到他的──您也是来与山人说诗论文的吧?”
姚长史说:“孟浩然的山水田园诗文名扬天下,我是来向他讨教的。”
樵夫从腰带上解下两个装酒的葫芦,一个递给姚长史说:“秋天里山风硬,喝两口酒驱驱寒吧。”说着自己先饮一口,“孟浩然应试不第,仕途困顿,纵情山水,对自然景致、田园风光感慨几句,哪有多少好诗呀。”
“杜甫说孟山人的诗句句尽堪传,此话不虚啊。”姚长史呷一口酒说。
他们坐在路边石上,好一阵议论孟浩然的诗文,姚长史才上马走了。他很是奇怪,自己怎么和一个砍柴的人议论诗文这么长时间呢?
说着冬天就到了,姚邺宸就要跟随刺史大人进京赴任,他想走前一定再去拜见孟浩然。姚长史就踏雪进山,进鹿门寺院,在住持僧房里喝茶暖身。住持问:“又访孟山人来啦?”
姚长史说:“年底就要进京了,想见一下孟先生啊。”
“去吧,刚才还见先生往屋子里抱柴,想是暖屋子迎长史的吧。”
姚长史推开孟浩然的屋子,里面暖暖的,却不见主人。长史就翻看先生散放在桌子上的诗笺。许久不见主人影子,便走出屋子在院子里一边寻人一边游览这座始建于东汉的寺院,一直到晌午也没有找到孟浩然。姚长史心中索然,与住持告别。
住持送姚长史出山门时,住持问:“可与孟先生畅谈?”
姚长史悻然道:“別说畅谈,影子都没见一个,满院子寻,只见一个头戴紫色幞头的扫雪人。”
“头戴紫色幞头的人?哈哈,那便是孟大山人啊。”住持仰头大笑。
姚长史愕然:“失之交臂,看来我与山人真是无缘啊。”
住持笑了:“你们是见过面的,就在路边一块石头上,还说了好大一阵话嘛。”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那块路石边。姚长史一下子想起秋天坐在石上与樵夫谈诗论词的情景来,他“啊”了一声,“那个樵夫就是孟浩然孟大山人哪!”
住持长笑不止。
人说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可谁见过孟浩然这样隐居的呢?
姚长史不胜慨叹:真乃大隐也!
选自《北京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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