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一笑,饶城师院教授。我跟他亦师亦友,虽然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却是我正儿八经的老师。在饶城奇石收藏界,龚一笑名望极高,算得上鼻祖级人物。早些年,龚一笑经常跋山涉水淘捡石头。那时玩石的人不多,赚两个钱只够糊口,石头自然抵不过馒头。如今日子好了,有钱人也多,玩石的人多了起来。而此时,龚一笑已是奇石满屋,且大部分是捡来的,没花多少钱。
正所谓近朱者赤,我虽然对石头兴趣不大,并不代表一点儿兴趣没有。经常跟龚一笑一起,多少受些影响,家里也有些藏石,有的是跟龚一笑在山沟河岔捡的,有的是朋友间相互赠送的,更多是死乞白赖从龚一笑家顺的。不过,都是一般货色,以龚一笑的说法,要论值钱,没一块能抵得到他估价的费用。我也无所谓,图个好玩而已。
龚一笑好东西不少,值多少钱不知道,同样以龚一笑的说法,一块石头换一套房,没有大厦千间,十数间还是有的。当然,不是说上海北京,但在饶城,不是个小数目。不过,龚一笑的好石头锁在里屋,常年上锁,一般人不让看。我也是一般人,央求多次外加点儿蛮横,龚一笑才不情愿地打开门锁,这才得以匆匆一睹。
不过,也有例外。一次,在龚一笑家喝酒,酒到酣时,他竟然主动进屋,搬出一件珍藏。那是一件形如白菜的奇石,没有丝毫雕琢,纹理清晰可见,大小与白菜接近。果然是浑然天成。我惊呼一声,啧啧称奇,如与铅山的白菜碑一并展示,必然相得益彰。
龚一笑抿着小酒,嘿嘿一笑,说,你能联想到白菜碑,也不枉你我师生朋友一场。白菜碑为明代铅山县令笪继良所绘,碑上题词:为民父母,不可不知此味;为吾赤子,不可令有此色。作为地方官员,要坚守此道,如白菜一般清白做人、做官。
市委组织部已找我谈话,我从市直一个清水衙门直接空降到县里任职,且是正职,手上权力不可同日而语。
我蓦然明白龚一笑的良苦用心,正色道,老师教诲,学生谨记。不过──
不过什么?
我狡黠一笑,将白菜石移至跟前,说,老师要是放心不下,不如将此石赠予学生,学生必定每日观石而三省吾身。
龚一笑脸色一变,一把将石头搂进怀里,连说两声,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匆匆将石头搁进里屋,封门上锁。
我哈哈大笑。
在县里工作,不似在市里那般清闲,我忙得焦头烂额,没有时间把玩石头。但时间久了。竟然有人知道我那一丁点儿的喜好,不时有好事之人弄两块石头请我鉴赏,或者送我把玩。我一般不收,偶尔收下一块两块,也回赠人家,算是玩家之间的相互馈赠,也没把这太当回事儿。曾有一块石头摆在我办公桌上,名为《寒江独钓》,是我最为喜欢的。
与龚一笑往来也少了,只是偶尔相互电话骚扰,免不了邀请他前来喝酒吃肉,还有赏石。电话里龚一笑笑得不屑一顾,你能有什么好石头值得我远道去的。我说还真有一块,就摆在办公室,你来了便知。
龚一笑真的来了,直接推门进来。我从座椅上一蹦而起,兴奋之情难以言表。龚一笑却不理睬我,眼睛落在桌上的《寒江独钓》上。我得意地说,以你专家的眼光,看我这块石头怎么样?
龚一笑不语,移前移后仔细端详,而后直起身子说,很值钱。
我问,值多少?
龚一笑脸色凝重,一间房,一间牢房。
我吓了一跳,一块石头,不至于吧?
龚一笑怒目圆睁,说,我说是就是,你敢质疑我的眼光!说完怒气冲冲摔门而去。
我目瞪口呆,待醒悟过来,出门紧追,已不见龚一笑踪影。打电话,关机。
呆坐一会儿,我满脑子都是龚一笑的怒容,突然惶恐,立马叫来秘书,将《寒江独钓》还有几块交换的石头,一并拿走退回。
翌日,剛到办公室,见龚一笑又推门匆匆而入,手上捧着那块白菜石。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忘记了打招呼。他也许是发现桌上已没了那块石头,遂问,石头呢?我有些尴尬,低声说,已让人退回去了。
龚一笑冷笑一声,算你聪明。他将白菜石小心翼翼摆在原先摆《寒江独钓》的位置,你曾说每日观石三省,今天就遂了你心愿。
我说,老师怎么如此大方,舍得忍痛割爱?
龚一笑又是怒目圆睁,道,想得美!借你的,什么时候不当官了就还我。
选自《北方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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