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历

　　莫小离属于情窦开得很晚的女孩，当然也许是因为发育得晚。高一的女孩们，都或隐秘或害羞地穿上了胸罩，悄悄隐去身体欲扬先抑的澎湃。而她还穿着背心，电线杆似的身材没有正面和反面之分。

　　有天小离正被挂在小车上的乒乓球的力学分析绕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同桌林舒瑜的惊呼拯救了她。

　　“小离你看，那个男生好帅！”林舒瑜难掩激动。

　　小离稍稍侧了身子，往窗户外一瞄。梧桐树叶掩映的篮球场上，一个男生正帅气地扣篮。一声哨响，队友们簇拥而上，把男生抛起来。他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潔白的牙齿在阳光下反射出一个温暖的弧度。莫小离居然看呆了。

　　林舒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听到了那个男生的名字，曲灏，高二七班的篮球特长生。

　　此后，莫小离的耳朵被曲灏承包了，因为林舒瑜词穷得仿佛只会说“曲灏”。怎么说林舒瑜也是个高冷女神，如今却完全疯癫了。

　　林舒瑜深情款款地写了许多情书，却又不敢送出去。莫小离看她柔肠百结的样子，十分不忍。终于有一天，她拉着林舒瑜截住了曲灏。

　　“喂，我同桌喜欢你。”莫小离说得云淡风轻。然后把羞红了脸的林舒瑜往前推，顺便把一摞情书塞到曲灏的手上。彼时曲灏正从操场上回来，身边围着和他一样一身臭汗的男生，嘻嘻哈哈地吹起了口哨。而曲灏，始终不动声色，像个局外的看客。

　　林舒瑜羞赧地吼：“莫小离，你要干什么！”然后转头就跑了。回到教室，林舒瑜伏在桌上哭。莫小离不知所措，试图解释：“舒瑜，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每天不开心，所以想找机会让他认识一下你……”

　　“你个笨蛋。”林舒瑜抽噎着，“我都成了全校的笑柄了。”莫小离这才发现，自己是好心干了坏事。

　　转眼到了暑假，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暑假。那天莫小离回学校拿书，隔着窗户，听见篮球场上咚咚咚的打球声。当时临近中午，空旷的操场上，曲灏一个人，挥汗如雨。莫小离看了一会儿，走向了操场。她买了两个冰激凌和两瓶水，安静地坐在操场边。终于，等曲灏休息的时候，她朝他挥手示意。

　　“云都融化成冰激凌啦，要不要尝一口。”莫小离举起冰激凌，朝着曲灏笑。曲灏愣了一愣，接过冰激凌，回敬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此后每隔几天，莫小离都来操场和曲灏赴一场无约之约。他们的话题，可以细小如尘埃，也可以浩瀚如星河。莫小离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和一个人说过这么多的话，而且是不由自主的。

　　暑假的最后一天，晚霞红得像妖娆的芍药。莫小离到操场，却没有看到曲灏。她觉得有点儿失落，却又找不到支撑点。她和曲灏，从来没有过什么约定啊。

　　“今天我请你吃晚霞口味儿的。”曲灏拿着两个冰激凌，突然就那么出现了。两个人的脸都被照得通红，晚霞口味儿的冰激凌，果然甜甜的。

　　临走的时候，莫小离突然问：“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好朋友？”曲灏点点头，眼底透出认真。莫小离欣喜地得到了曲灏帮她一个忙的允诺。

　　曲灏被拽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场面有些热闹。

　　莫小离防不胜防地大喊：“林舒瑜，曲灏找你！”

　　林舒瑜半推半就走到曲灏面前。曲灏的允诺，就是答应莫小离，到她指定的一个地方，不能跑，不能逃。

　　这件事很快在全校传开了：校花林舒瑜被校草曲灏追求。于是从那以后莫小离的耳朵再次被“曲灏”这个名字承包。似乎这一次，眼睛也被承包了，她总能看见林舒瑜走在曲灏的身边。可是她却不明所以的不开心。她以为挽回了和林舒瑜的友情，她就会重新回到以前单纯快乐的日子。可是每次看到曲灏，她都觉得他的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哀怨和孤独。

　　她的心里莫名空出了一块儿。她买了很多口味儿的冰激凌，却再也找不到和那天一样的晚霞口味儿。

　　上了大学，莫小离到了另外一座很远的城市。她的大学，有一座很美丽的塔楼，在那座塔楼的顶端，可以看见非常美丽的晚霞。北方城市的晚霞并不常有，每次看见，都像是隔了半个世纪。她很想念曾经那个晚霞口味儿的冰激凌。

　　大学毕业后，莫小离留在了北城工作。

　　后来林舒瑜张罗了一次高中同学聚会。见面的时候，莫小离想去拥抱林舒瑜，但是林舒瑜却当没看见她，转头迎向了另一个女生。莫小离尴尬地放下手。莫小离看着眼前这个烫着大波浪卷的美人，感到熟悉又陌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们再也不能那么交心了。

　　“莫小离，我恨过你。”林舒瑜口齿不清地说，“不过，你也遭到报应了……”莫小离听得云里雾里。她几乎贴在林舒瑜的嘴边，才拼凑出个剧情梗概：她从来就没有和曲灏在一起过，曲灏说过不喜欢她，她一直假装和曲灏很甜蜜。她谎称莫小离喜欢同班的某某。她拿走了曲灏给莫小离的信。

　　因为不想夹在林舒瑜和曲灏的中间，莫小离一个人默默地去了一座遥远的城市读大学。可不想，原来真正的剧情比她想象得要复杂。

　　莫小离辞去了北城的工作，回母校当了一名物理老师。命运是个喜欢狗血的编剧，以前她那么讨厌物理，现在却要在课堂上一次次做乒乓球的力学分析。

　　空闲的时候，她喜欢坐在篮球场旁。场上的少年，换了一拨儿又一拨儿，却没有了记忆中的那个身影。大雨过后的傍晚，操场上有很多积水，倒映着晚霞旖旎。莫小离再次看着晚霞发呆。

　　“要不要来个晚霞口味儿的冰激凌？”恍着隔世的声音。忙不迭回头，撞上了曲灏像晚霞一样温暖的笑。

　　突然间她明白了，原来自己一直在等的，是一场晚霞口味儿的无约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