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在某种意义上善良是绝望的表现。
小文当然不会知道,也不会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小文知道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是爷爷留给他的──他总是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地记着它。虽然,偶尔也会忘记。
爷爷12岁的时候,小文的镇子不是镇子,而是一个村子。村子不大,却非常美丽,离村子二里的地方,有大片的杨树林。离林子又二里的地方,是沼泽──现在人们更喜欢称之为湿地。每年秋天来临的时候,会有各种各样的鸟从这里飞过,小文的先人们统称之为“大雁南飞”。
夜晚来了,有的鸟飞累了,就歇下来。有的落在树林里,有的落在沼泽地里。
于是,猎手们就出现了。
那些日子,村子里弥漫着野生鸟被蒸煮、烧烤的气味。
因为爷爷的祖母信佛,所以,不允许家人打鸟,更不允许吃鸟。爷爷一家人不但不吃鸟,就连杀生的事情也不做。
爷爷的祖母对爷爷并无特殊的教化,但是,爷爷天生不吃肉。
他喜欢鸟。
爷爷在他12岁那年的秋天失踪了,第二年的春天才回来。村子里的人说他让拍花子的给拍走了,也有人说掉进淖子里去了,还有人说迷路了,冬天冻死在外边了。
家里的人绝望了。
可是,春天来了,爷爷却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人们自然好奇万分,于是,便有了爷爷的故事。
所谓“失踪”的那天傍晚,爷爷去树林边看鸟,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先是红红的夕阳覆盖着他,接下来是黄黄的月亮轻唤着他,再接下来,他听见一只鸟的无法用人类的声音发出的温柔的叫声。
他醒了,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他的面前站着一只鸟,应该是一只“半拉子”鸟,目光清纯,没有恐惧,也没有敌意。
爷爷不自觉地伸出手,在它的翅膀上抚摸了一下。鸟张开翅膀,用翅尖触动了一下爷爷的脸。
月光、树林、风、鸟、爷爷、水腥……
周边的一切融合在了一起。
这是一只失群的鸟,这样的鸟被村子里的人叫“孤雁”。而“孤雁”的命运无疑是悲剧的,死亡是它不可逃脱的归宿。想到这里,爷爷不由打了一个寒战,他猛地挺起身,对着“孤雁”喊:“飞呀,飞呀,快飞呀!”
爷爷轻舒双臂,瘦小的身体飘浮起来,在风的托举中,他竟然飞起来了。当然,那只“孤雁”紧紧地跟随着他,他们一路向南飞去。
飞累了,他们就落下来,他们落下来的地方,地上就会出现一枚蛋。“孤雁”去不远的水边觅食,爷爷一边吃蛋,一边给它站岗。
吃饱了,有力气了,他们又接着飞。
在空中,爷爷经常俯瞰大地,不看不要紧,一看大为美妙。收割的农人、大片的村舍、纵横的道路、起伏的山川……他12岁的心膨胀得麻酥酥的。
不知飞了多少天,他们终于遇到了和煦的暖风,栖息地湖泊交错,苇草摇姿,鱼虾游弋,舟船穿梭……爷爷知道,他们要找的地方,到了!
“孤雁”归群,爷爷每天和它们生活在一起。
转眼,鸟们开始一批批地北归了,每天都有鸟群起程,每天都有鸟群在做着准备。等到“孤雁”所在的鸟群北归时,爷爷便排列在它们的中间,回来了。
这是爷爷的故事。
可是,你们可以想象,爷爷的故事又有谁能相信呢?
于是,爷爷绝望了。
于是,爷爷沉默了,他不再和任何人交流。
每年的秋天,他都会突然失踪,次年春天回来,年年如是。一直到最后一年,他真的失踪了,再也没有回来。起初,人们还议论,渐渐的,村人也习以为常了。
选自《青年文学》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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