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退下来以后,老李处处感到不适应。
一下子失去了那种位高权重、前呼后拥的感觉,老李觉得好像做了一场梦。他无法适应退休生活,便时不时地发一些无名火,弄得周围人也不自在。特别是老伴,见他无端地摔这打那,不像儿子媳妇那般迁就他,就和他别着干。这样让他尤其窝火,以前他在位子上的时候,可没见过老伴这样。他当然不明白以前他也不是这样啊。
面对种种的不适应,老李当然不会检讨自己。他当了大半辈子领导,虽然每年单位开民主生活会的时候,他都会带头作检讨,但那都是秘书写好稿子,内容主要还是讲成绩的。真正说到自身缺点的时候,也无外乎重视学习不够、调查研究不够、批评人不讲方式、工作有时有急躁情绪等。至于讲到廉洁问题时,无外乎有公车私用现象、超标准接待现象、有时有请吃和吃请现象等,都是些大家心照不宣、似乎约定俗成的东西,真正的问题哪里会去触及呢!
老李既然不会拿自己说事,就拿周围的人说事,他挑老伴的错,挑儿子的错,挑儿媳的错,当然不能再挑下属的错。因为他不上班了,也没有下属让他来挑错了。他整天闷闷不乐,错误地把这一切都归为世态炎凉、人走茶凉的缘故。
老李虽然在位时架子大、脾气大,但是为人处世还比较讲原则,能够守住底线,这是他难能可贵的地方。所以他能够平安降落,安然退休。
可老李终归还是有点儿心理不平衡。特别是想到市政法委周书记经常人前背后炫耀他那在北京工作的儿子,他还给儿子买了一套大房子。而老李竟然没能给儿子找到一份好工作,儿子大学毕业后只能进一家私企。儿子想在省城买套房子时,自己竟然拿不出多少钱……这种不平衡感就更加强烈。他甚至有点儿后悔在位时没有捞上一把,心里隐隐生出一点儿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懊恼。
久而久之,老李便憋出病来。
老李住进了老干部病房。老干部病房是市中心医院条件最好的地方,这里的医生护士知道以前他是鼎鼎有名的李副市长,对他的态度都很客气,每次为他诊疗的时候都还“李市长,李市长”地叫着,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可自从对门来了一位特殊的病号后,他的心理平衡很快被打破了。
对面住进的是市政法委周书记,因为他早就听说这位周书记贪财好色,官声很坏,所以尽管比着他有时心里不太平衡,但在位时还是刻意回避和这位昔日同事打交道。老李自认为还算是一位清官,做人比较刚正,和周书记不是一路人。自然,对面的周书记对他也不感冒。
果然不出老李所料。自从周书记住进老干部病房后,整座老干部病房都热闹起来,市直单位和县里的头头脑脑们络绎不绝地前来看望周书记,闹得老李不得安宁,又怕别人走错门,最后吓得连门都不敢开了。这些人来的时候都是两手空空,稍作停留就离去,但老李知道他们没有一个人是空手来的。
老李在竭力躲避这一切,没事的时候就看电视,他依然习惯看新闻联播。也许是他平常没太注意,近段却隔三岔五地看到电视报道,某某省部级领导因严重违纪被中央纪委查处。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不祥的念头。这个念头一出现,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对面的病房里,依然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老李的心里却不再像往常那样烦躁,倒有了一种安静的感觉。
对面的周书记住了半个月便出院了,老干部病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又过了一段日子,老李突然在本市新闻中看到了一条爆炸性信息,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周某某,因涉嫌严重违纪,被纪检部门立案查处。看了这条新闻,老李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相反,积压在他心头日久的可怕念头一下子放下了。
老李关掉电视,长出了一口气,起身打开病房的窗户,一阵冷风吹进来,让他格外清醒。他看着窗外,严寒之下的大院里,那些杨树都已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而那一棵棵塔松依然常青,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
老李突然觉得自己内心很满足,自己到了晚年,有个头疼发烧的,能待在老干部病房里安心养病,这是何等幸福的事情啊。
选自《北京文学》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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