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石林

　　我记忆中，父亲不止一次说过这个故事。

　　话题先是从清明说起，自然地说到了风水。说到风水一类话题，气氛就显得神秘起来，人也茫然起来，抬首往村外望去，麦苗青、菜花黄，田野连绵，让人有一种旷远神秘的无助感。

　　于是，父亲就开始讲故事了。

　　从前，有一人家，请风水先生给父母看坟地。

　　主人与风水先生往村南，边走边聊。

　　此时正是杏子黄熟时，行至离主人家的地不远处，东家却停住脚步说：“先生，咱们不往南走了，先到村西地里看看。”

　　风水先生：“为什么？”

　　东家说：“我家城南地里有几棵杏树，树上有一窝斑斑（方言，即斑鸠），你看南边杏林上斑斑乱飞，怕是有娃在摘（偷）杏儿呢。咱们这下过去，娃们一骇怕（方言，即受惊吓），从树上掉下来摔坏了咋办呢？”

　　风水先生将罗盘一合，放入褡裢，向东家一抱拳：“主人家，你这坟地不用看了，埋到阿哒（方言，即哪儿）都是风水宝地，子孙必贤。”

　　我父亲说完这个故事，原本有点沉静的场面一下子活跃起来了。

　　我父亲有点得意。

　　昨天，叶柏晖先生对我讲了另外一个风水故事。

　　从前有位风水先生，进山寻找风水宝地，在山里走了几天几夜，迷了路，又饥又渴，疲惫万分。最终从山上转出来，走到山下一个村子，见一户农家柴门开着，就气喘吁吁地过去叩门。

　　一农妇正在忙家务，见风水先生叩门，就将他让了进去。

　　风水先生：“大嫂，能不能讨碗水喝？”

　　村妇用葫芦瓢舀了一瓢水，刚要递给他，又问：“你怎么气喘吁吁的？”

　　风水先生：“在山里迷了路，又急又累，又饥又渴，嗓子眼都冒烟儿了。”

　　村妇转身从身边的草料筐里，抓了一把喂驴的干草扔到瓢里，将水瓢递给风水先生：“给你。”

　　风水先生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但是，面对一瓢水，他还是接过来，慢慢地吹着干草，小心地喝了起来。

　　风水先生在农家住了几天，农家待他十分周到热情，确是一户淳朴善良的人家。

　　风水先生在附近看中了两块风水宝地，临告辞，他为感谢农家的招待，想报答，但因心中对那把干草耿耿于怀，就将次一点的那块地指给农家看：这是块风水宝地，将先人葬于此，家必兴旺。

　　十多年过去了，双方音信全无。风水先生有一次路过该地，见一户深宅大院的人家正在办喜事，一问，方知是本地最大的富户。风水先生上门，见大户人家的主妇，正是当年招待风水先生的那位农妇。那农妇成了阔老太太。

　　老太太对风水先生当年的指点十分感激。宾主晤谈极欢，风水先生忍不住问：“大嫂，当年刚一见面，您为何待我那么刻薄，给我的水瓢里撒了一把干草？”

　　妇人一愣，继而大笑：“先生误会了，您不是气喘吁吁，说自己几天又饥又渴，嗓子都冒烟了吗？我把水瓢直接递给您，您要是大口地喝凉水，那不容易把肺喝炸了？我给水里撒点东西，是为了让您慢慢地小口儿喝。”

　　话未了，风水先生已泪流满面。

　　风水先生姓邵，名雍，世称康节先生，北宋理学家。

　　选自《青年博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