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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老峰下的青莲寺,据说是李太白当年在庐山读书的旧居,寺里众僧也风雅得很,有饲鹤的、有养龟的,其中更有一名叫玄真的僧人,养了一只白狐。
玄真给白狐取名般若,这是佛经里智慧的意思。可惜他的白狐并不般若,反倒十分懵懂。比如它一点也学不会像方丈养的仙鹤那样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也学不会监院的乌龟每天清晨给监院叼鞋的绝技,它只会傻傻地在花枝间追逐蝴蝶,或者懒洋洋地趴在屋檐下晒太阳,如同一只愚笨的村狗。
或许它就是一只村狗,只是长了副狐狸的模样,有时,玄真看着白狐,会泄气地猜测。
屈指算来,白狐跟随他也有十多年了。他还记得那是一个深秋的下午,他正在寺门前扫地,一位猎人携带着捕获的猎物经过,白狐也混杂在其中。当时他一见之下,立即就用自己所有的积蓄,向猎人买下了白狐。
刚买下白狐时,玄真心中充满绮念,他指望这浑身雪白的狐狸就像叙异小说里记载的那样,是有灵性的动物,会变化成人来报答自己一一就算不变化也没什么,至少是个聪明的宠物,玄真这般想。
但随着岁月流逝,看着白狐每天的行径,他渐渐失望了,内心不得不承认:这白狐根本就是一只普通的笨狐狸,笨得不可救药。
这么笨的狐狸自然不会有多少灵性,可以变成人来报答自己。
话说这天清晨,玄真第一百零七次把因为喝水而误跌进水缸里的白狐捞出。他气恼地寻来一根铁链,把浑身湿淋淋的白狐锁到廊下晾干,然后转身去斋堂用早斋。
待用罢斋饭,玄真回转禅房,却看见锁白狐的铁链被人解开了,白狐已不知去向。
谁解开的?玄真疑惑,他四处张望寻找,最后终于在寺后的溪畔找到白狐。远远地,玄真看见它正四足朝天,仰躺在一位书生脚边滚来滚去,并任由书生给自己挠痒痒,一副很舒服的模样。
玄真认识这位书生,他就住在玄真对面,是一位来寺中借读的学子,名字叫做张生。
真是禀性相近容易吸引,玄真摇头自语。
在玄真印象里,这张生也是蛮奇特的一个家伙。玄真亲眼见过他好几次走路失神,一头撞到柱子上……这样奇特的人和自己的白狐,倒确实是一对儿。
午后,玄真又把跑回来的白狐用铁链锁住。
然而午休醒转,他步出禅房,看见白狐又被张生给放了,两个家伙这次居然并肩坐在一起晒太阳,一起傻乎乎地看着一对蝴蝶在花丛间飞舞。
“施主似乎很喜欢这只笨狐狸?”玄真上前同张生搭讪。
“它很可爱。”张生微笑回答玄真。
“可是它也很笨,以后你就知道了。”玄真叹气,好心提醒张生。
自己的提醒张生有没有听进去?玄真无法了解,但接下来的日子,他发觉张生和白狐是越来越亲密了,白狐似乎也越来越喜欢张生,总是跟在他身后转悠……
有一次,白狐甚至跟着张生下山到市集里,一人一狐喝得醉醺醺而归,一路跌跌撞撞,憨态可掬。
眼见张生和白狐如此亲密,玄真颇有些嫉妒,毕竟白狐是他养的宠物,虽然笨了些。
不过很快玄真就释然了,难得有人帮他照看这只笨狐狸呢,他乐得清静。
山中岁月闲,转瞬年余过去。
一天,青莲寺里又来了一位借读的书生。这新来的书生是位富家公子,衣帛华丽,排场奢侈,还带着一个仆从。他一进寺,看到白狐,眼睛顿时一亮,竟极是喜欢。打听到白狐是玄真所养,他立刻找到玄真,表示愿意出重金购买。
玄真初始还有些舍不得,待富家公子加价到百金,终于忍不住心动,点头同意了。
白狐被卖给了富家公子,立即被锁进房中,再也没有以前的自由。众人往来于窗下,时常可听到它的哀鸣。
这般数日,张生忽然找到富家公子,央求富家公子把白狐再卖给自己,他愿意多出一倍的金钱。
富家公子摇头只是不允,张生坚持再求……如此二三,富家公子被张生扰得烦了,就坦言告诉张生,他买下白狐,是打算剥了它的皮毛做裘皮围巾,送给自己心爱的女子做礼物,所以断然不会再卖了它,不管张生出多少钱。
张生闻言无语,转身回房。
此后两天,张生闭门不出,连白狐也不去看望。
直到第三日,张生方才出门,他下山购置了许多精美酒菜,带回寺内,邀请富家公子同饮。
席间,张生和富家公子谈诗论赋、指点文章,从白昼一直畅饮到深夜,最后双双醉倒……
翌日,富家公子苏醒过来,发现自己的仆从也吃了酒食,酣卧在地,尤自呼呼大睡。他转过头,看见身后关着白狐的房间大门洞开,一条锁链蜿蜒在地,房中白狐竟不知去向了。
富家公子马上想到这定是张生干的好事,他怒气冲冲地去向张生问罪,但等他赶到张生住处,踹开房门,却发现已是人去房空。
2
白狐跑了,张生走了,暴怒的富家公子咒骂几天,最终也讪讪地离开青莲寺。
寺中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玄真不久后又重新养了一只宠物,一只最最普通的村狗,依旧取名叫做般若。说也奇怪,这只像狐狸的村狗竟是绝顶聪明,不几天,它就向方丈的仙鹤学会了闻乐起舞,向监院的乌龟学会了叼鞋绝技……令玄真很是欣慰。
当然,玄真偶尔还是会想念一下白狐,怎么说他也曾经对它抱有朴素的幻想。
一转眼很多年过去了……
这天黄昏,已经升任方丈的玄真坐在蒲团上又有些走神,直到有两个人跪拜完佛像,往他旁边的功德箱里扔进银两,他才蓦然惊醒,念一声“南无阿弥陀佛”,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睁开惺忪的睡眼,玄真突然发觉面前的人有些眼熟。
“施主是……是……可是张生?”
“正是,一别多年,难得大师还记得故人。”
“是啊,一别多年了……”
黯淡的暮影庭光中,两个人影闲扯了一番前尘旧事。
看看天色不早了,已近中年的张生向玄真告辞。快走出门口,他忽然回过头来,笑指着身边少女,对玄真说道:“大师可还认得她,她与大师也是旧识呢。”
“哦,这位女施主也是故人?请问如何称呼?”玄真疑惑地打量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女。隐约地,他果然觉得似乎有一丝熟稔……
“我叫般若……”少女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玄真……
选自《新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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