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神仙是人们对王郎中的尊称。王神仙医术高得没法再高,如神仙在世,甭管什么样的病人,只需到他摊前来上一次,吃上他把关开的三副药一准见好。于是人们便直呼其为“神仙”。人一能耐,脾气就大,王神仙也不怕树大招风,就干脆写了个“一面之缘”的招牌摆在摊位前。派大拿人,王神仙看病的水平还真不是一般俗人能比的。
王神仙本是个游方郎中,带着徒儿四海为家,但到了涞阳后,大概是年岁大了,不想再“游”,或者觉得涞阳这方水土养人,于是就“定”在了涞阳坐诊。
王神仙和他的徒儿到涞阳的时候已经60出头,王神仙身瘦衣长,戴一顶黑缎子瓜皮小帽,鼻梁架一黑边眼镜,清清矍矍,清清爽爽,颇有些仙风道骨。王神仙的徒儿十五六岁的样子,门儿头苹果脸,后脑勺甩一小辫,见人就笑,一笑俩虎牙,端的是玲珑可爱。
王神仙师徒的摊位摆在“角儿”大街。王神仙轻摇纸扇桌前静坐,小徒弟垂手一侧侍立。那个“一面之缘”的幌子就绑在桌腿上。
也就俩月,王神仙便名声鹊起,求医问药的排起了长队。
病家来了,王神仙低一下头,目光从眼镜上面瞄过来,便伸出一根手指头。病家会意,把手腕子伸出来,王神仙把那根手指头搭在病家的手腕上。王神仙把脉只用一根手指头,那指头劲头忽大忽小,在手腕子上来回移动。不出几秒,松开手,却不急着开方子,说一句:“兔儿(这时候人们才知道小徒弟叫兔儿),来试试。”说罢往椅子上一靠,纸扇半开半合,半扇半停,眼睛似闭非闭,似醒非醒。兔儿喜上眉梢,兴奋上前,先是朝病家鞠个躬,病家成全他,再次伸出胳膊。兔儿就半弯着腰站着伸出几根指头搭住脉搏,忽而歪头忽而皱眉忽而转动眼珠,好一会儿,松手,扭头小心翼翼地叫声“师傅”。王神仙头稍微晃一下,从嗓子眼里飘出一声“嗯”。兔儿便拿起笔开方子,写几笔停一下想一会儿,写几笔再停一下再想一会儿。写罢,把方子双手托举到师傅眼前,诚惶诚恐地说声:“师傅请过目。”王神仙撩开眼皮,扫视一眼,再从嗓子眼里飘出一声“嗯”,算是过了。兔儿把方子双手递给病家,收完诊金,便又规规矩矩站到一侧。有时候兔儿开完方子,让师傅过目,王神仙却懒得看一眼,说“念”,徒儿便念,念完,师傅也会很生气地说一句:“加味连翘。”或者“黄连呢,怎么又丢了?”兔儿诺诺,忙提笔加上。也有难伺候的病家,不想让徒弟练手艺,老郎中就只把脉不给开方子。能耐人的规矩,不是随便哪个人能破的。
派大拿人,也唬人,大概就在这时候,人们开始把老郎中唤作王神仙。
不过,还真有人就破了王神仙让徒弟练手艺的规矩。谁啊?袁世凯。
这一年,直隶总督袁世凯巡视涞阳。赶巧那天袁大人路上染了风寒,发起了高烧。涞阳县令忙找郎中诊治,王神仙师徒被请到县衙。王神仙虽说是个“神仙”,但听说给总督治病,也着实有点紧张。
师徒二人被县令引着小心翼翼走进卧室。袁世凯正在暖床上斜躺着,身上捂了三层棉被,只把个大脑袋露在外边。县令小心问候,袁世凯“嗯”一声,县令示意看病。王神仙轻手轻脚坐下,一指搭住袁世凯的手腕子。袁大总督大概觉出一根指头把脉新奇,睁开眼瞄一眼王神仙。王神仙手一颤,忙又把手松开,示意兔儿上前。兔儿初生牛犊,伸手就把指头搭在袁世凯手腕上,袁世凯却喝一声:“干嘛?小娃娃要用我练手艺么?”县令一哆嗦,忙喊“恕罪”。袁世觊把脑袋缩进被窝不再说话。县令忙示意王神仙随自己出去。师徒二人跟着县令来到院中。县令擦擦脑门上的汗压低声音朝王神仙喝斥:“总督大人的贵体,是可以练手艺的么?”谁知王神仙扑通跪下了:“大人,小人不会……不会看病。”县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王神仙战战兢兢地说:“真正的郎中是我们家小主人。”说着一指兔儿。县令依旧找不到北,看一眼兔儿。免儿很老成地作个揖:“大老爷容禀,我是郎中,只因我人小难服众,所以才雇了个老太爷做‘托儿。”县令惊讶万分,歪着脑袋想了下,说:“你们一真一假,如何做得天衣无缝?”兔儿俏皮地吐下舌头:“我们有暗号,开好方子请老爷爷过目时,我伸食指,说明缺‘连翘,伸小拇指则是少‘黄连……”县令这才恍然大悟,旋又恼了脸:“大人的病如何诊治?”兔儿一挥手:“不用把脉,只望其面闻其声便知大老爷是受了风寒,只需按伤风感冒抓药即可。”师徒县衙露馅,王神仙再不好意思当“神仙”了。转天,兔儿便一人出摊。
兔儿学着王神仙的样子正襟危坐摊前,很快便围了一圈人,兔儿眉开眼笑。想不到人们却指着他说:“娃娃也会看病么?”话音未落便是一阵哄笑。笑声散去,又一拨人围过来看稀罕,就又是一阵笑。
晾了半天鱼干儿,兔儿蔫头耷脑地回了家,一老一少脸对脸看了好半天。
没办法,第二天,王神仙又“活”了。
选自《短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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