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
那时候,他二十六七岁,是老街上惟一一家电影院的放映员。当他的身影离村庄还隔着老远,眼尖的孩子们率先看见了便一路欢叫:“放电影的来喽──放电影的来喽──”
她也盼着他来。那个时候,她二十一二岁,村里的一枝花。媒人不停地在她家门前穿梭,却没有她看上的人。直到遇见他。
一天夜深,电影散场了,人群渐渐散去,她终于等来了他,他好奇地问:“电影结束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她什么话也不说,塞给他一双绣花鞋垫。她转身跑开,听到他在身后追着问:“哎,你叫什么名字?”她回头,速速地答:“我叫菊香。”
第二天,村里的孩子,意外地发现他到了村口。他们欢呼雀跃着一路奔去:“放电影的又来喽!”她正在地里割猪草,听到孩子们的欢呼,整个人过了电似的,呆掉了,只管站着傻傻地笑。他找个借口,让村里人领着来找她。地边,他轻轻地唤她:“菊香。”掏出一方新买的手绢,塞给她。她咬着嘴唇笑,轻轻叫他:“卫华。”
他们偷偷约会过几次。他问她:“为什么喜欢我呢?”她低头浅笑:“我喜欢看你放的电影。”他握着她的手,热切地说:“那我放一辈子的电影给你看。”这便是承诺了。
不久后,他卷入一场政治运动中。他的外公在国外。那个年代,只要一沾上外国,命运就要被改写。因外公的牵连,他丢了工作,被押送到一家劳改农场去。他与她,音信隔绝。
这个时候,说媒的上门来,对方是村书记的儿子。父母欢喜得很,以为高攀了,赶紧张罗着给她订婚。新婚前夜,她用一根绳子拴住脖子,被人发现时,只剩一口余气。她的世界,从此一片混沌。她整天蓬头垢面地站在村口拍手唱歌。村里的孩子看到她一齐叫:“呆子!呆子!”她不恼,反而笑嘻嘻地看着那些孩子,跟着他们一起叫:“呆子!呆子!”
几年后,他被放出来,回来找她。看到她的样子,他泪流满面。他唤:“菊香。”她傻笑地望着他,继续拍手唱歌。她已不认识他了。
他要带她走。她的家人满口答应,他们早已厌倦了她。
从此,他守着她,再没离开过。几年过去了,电影院改制,他作为老职工,可以争取到一些补贴。但那些补贴他没要,惟一的要求是,放映机归他。谁会稀罕那台老掉牙的放映机呢?他如愿以偿。
他搬回放映机,找回一些老片子,天天放给她看。家里的白水泥墙上,晃动着黑白的人,黑白的景。她安静地看着,眼光渐渐变得柔和。一天,她看着看着,突然喃喃一声:“卫华。”他听到了,喜极而泣。这么多年,他等的,就是她一句唤。如当初相遇在田间地头上,她咬着嘴唇笑,轻轻地叫:“卫华。”
选自《世界报》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