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桃俗李争芬芳,只有老梅心自常。题完墨梅画上的这几个字后,王冕把笔一丢,好不畅快。
自打离开都城大都后,王冕就隐居在家乡诸暨的九里山中,这里山峦叠嶂,风景秀丽。王冕自号“煮石山农”,开荒种粮,栽竹植梅,躬耕垄亩,自食其力。劳作之余,就吟诗作画,画梅,画荷,也画竹。他喜欢梅的傲骨,荷的圣洁,竹的节操。
这种远离尘世的田园生活每每让王冕舒心不已。
可是这种舒心的日子被打破了。
那日来一人,见了王冕,躬身施礼道,我乃朱元璋将军的使者。将军久慕先生大名,特派小人前来,恭请先生下山,共谋大计。
王冕眉頭一皱,道,我乃一介布衣,无德无才,且早已不问世俗之事,恐要让朱将军失望了。
不急,请先生再考虑考虑,我明日再来。来人遂告辞。
翌日,使者再来时,但见屋子空空,王冕早不知去向。
几日后,王冕的新屋前又响起了敲门声。王冕假装没听见,不开门。
来人大声说道,先生,让我好找啊。我知道先生在里边。
屋里仍是毫无声息。
任凭使者如何劝说,如何哀求,王冕就是不开门。
天很快暗了下来。王冕以为使者走了,便开了门。门口果然悄无一人。王冕大喜,回屋拿了东西,疾走。
没想刚转过一小山冈,呼啦啦,一大片火把骤然亮起,天空也一下子明了起来。
王冕大惊,转身欲走,忽闻一声:“先生哪里去?”
王冕不由立住。闻声望去,但见土冈上赫然一人,身着戎装,浓眉大眼,阔面长耳,器宇轩昂,好不威风!
王冕浑身一颤,莫非此人是朱元璋?
那人似乎看透了王冕的心思,笑道,我就是朱元璋。先生好难请啊。古有刘备三顾茅庐事,今有我朱某诚心相邀。先生随我下山吧?
下山,下山……将士们齐声高喊,一遍又一遍。
漫山遍野同一个声音,响彻云霄。
王冕只得随行。
朱元璋大喜过望,刚回军营,便大宴宾客,为王冕接风。
朱元璋举杯来到王冕跟前,亲自为他斟满酒,恭敬地说道,先生归我,胜于十万大军,朱某幸甚,幸甚哪!请先生干了此杯!
干了吧!先生,干了吧!文官武将都如是说。
王冕只得干了杯中酒,心中却一阵悲苦袭来。
此刻,王冕忆起了先前身在尘世的那些日子。
想自己少时家境穷苦,白天放牛,夜晚则灯下苦读,孜孜不倦,被誉神童。稍长后更是学富五车,能书能画,人称通儒。科举却屡试不中,从此永绝仕途,浪迹江湖。也曾游历都城,写诗作画,声名远播。求诗索画者,络绎不绝,礼部尚书荐以翰林院官职,坚决不就。只因在一幅墨梅画上题了诗句“冰花个个圆如玉,羌笛吹它不下来”,被诬为影射朝廷,险遭陷害。黑暗现实,耳濡目染,只得悄然离京,从此隐居家乡九里山,过着避世遁迹的隐者生活。
可惜,刚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就轻易地被这姓朱的给搅了。
朱元璋给了王冕一个咨议参军的官职,相当于军队顾问。
一听到唤他王参军,王冕心里就窝火,就苦闷。白天,眉头紧锁成个川字。晚上,做梦,梦见的全是以往在九里山的快活日子。
王冕就整天睡觉,啥事不干。朱元璋很是恼火,却又不好发作。谁叫是自己亲自请来的呢?
一日,朱元璋来到王冕下榻处,看着王冕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吾上应天命,下顺民心,举义旗,兴义兵,讨诛逆贼,匡复天下。一时四方响应,文武英雄,尽来归顺。你也理应闻风而动,兼程来归。可你却隐居山林,烦我三请。今虽归吾,却心不在焉,是何道理?先生总不如诸葛孔明吧?
王冕回道,久闻将军威名,甚于当年刘玄德。然昔日唐尧德泽布天下,仍有许由颖水洗耳之事!人各有志,将军何必苦苦相逼呢?我久居山林,不问世事久矣,在此,徒损将军威名。还望将军早遂我愿,放我回去。
朱元璋突然从跟随的侍卫腰间拔出宝剑,架在王冕脖子上,厉声道,难道先生不怕我杀了你?
王冕毫无惧色,那是将军的事。
朱元璋终究没有加害王冕。
王冕得以重归九里山,只是从此郁郁寡欢,终成病疴,不治而亡。
后来,朱元璋建立了明朝,想起了王冕,就差人来寻,才知王冕早已过世。朱元璋长叹一声,也好,此人虽没为我所用,但也未被他人所用,幸甚幸甚!
不几年,朱元璋对开国功臣大开杀戒。
想起了当年王冕誓死不从朱元璋,暗地里,世人都说,远见啊,幸甚幸甚!
选自《八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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