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霁云,是唐朝时魏州顿丘人,因在兄弟辈中排行第八,人称南八。他精于骑射,箭法绝世无双,又喜欢游侠,常一人一骑纵横南北游历天下,靠帮人摆平事情而获取资助。
天宝十四年,南霁云游历到长安。一天傍晚,他在大街上正想回下榻的旅店,时值盛夏,暖风薰人,南霁云的鼻翼敏感地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那香气典雅沉郁,丝丝缕缕一直逼渗到他的肺腑,初判别应是紫真檀,细辨又觉远佳于紫真檀,不知来自何处。南霁云正在疑惑,迎面一顶就要和他擦肩而过的小轿停下来,轿帘揭开,里面坐着的女子看着他笑说:“你不认识我了吗?”南霁云嗅到她身上的香味更沁人肺腑,一下明白了刚才香味的来源,意外地说:“你是教坊司里的九如愿姑娘?”那女子是他以前见过几面的舞伎九如愿。南霁云问:“请问姑娘用的是什么香?”九如愿从轿子里下來,她一身轻俏的红衣,衬得她齿白脂凝,睇顾间美目横渡:“来自昆仑盘盘国的紫真檀。”南霁云奇怪:“怎么和一般的紫真檀不一样?”九如愿灿然微笑:“这是宫中御用的极品,自然和宫外的不同。”南霁云不想在街上和一个舞伎纠缠不清:“街鼓已响,不敢耽误姑娘赶路。”九如愿偏不走:“我有金吾卫衙门发的夜行文谍,不怕犯夜。再说我也没什么大事,本要去杨宰相的府中跳舞,遇上你就不想去了,我让童儿去杨府辞掉。”她这话说得直白放肆,南霁云听得又脸红又吃惊:“杨宰相权倾天下,一句话可生杀予夺,姑娘怎么可以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得罪杨宰相?”九如愿嘻笑说:“我愿意。”南霁云还想阻止:“你不怕犯夜我可怕犯夜。”九如愿嘲笑说:“我一个女子尚且敢作敢为,你一个男儿倒不敢有所应承了。”一句话激出了南霁云的豪气:“姑娘这样看重在下,我又有什么不敢应承的。”九如愿笑得毫无心机:“前面平安坊临街有座‘万灯楼,每当入夜就会亮起千百盏新奇灯笼,实在是长安一景,我想和你做伴去那儿看看。”
九如愿也不坐轿,和南霁云步行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很快就到了“万灯楼”。这时天已暗定,前面“万灯楼”上灯盏密悬灿若繁星恍如仙境。南霁云叹说:“这要奢费多少油脂啊!”九如愿说:“这楼的主人多少油脂也奢费得起,她是宫内杨贵妃的三姐虢国夫人,向来喜欢起造新奇楼阁,别家有超过她的,她就会立时拆毁重建。这‘万灯楼是供她宴饮歌舞的地方,往往禁夜后,她这儿就开始了繁丝急弦。”九如愿的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一个女子笑说:“九丫头好大胆,竟敢不去杨宰相府上反和人在这儿幽会。”九如愿吓了一跳,这时有小厮挑灯过来,灯光下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笑吟吟地站在两人身后。九如愿亲热地拉住那女子的手说:“谢姐姐几时来的?又怎么知道我推了杨府的差事?你消息好神速。”女子说:“我在那边遇上你的童儿,他说的。你这随心所欲的臭脾气真得改改了,别什么时候连皇上召你也敢辞。”
一阵不徐不疾的马蹄声传来,远处过来三骑,前后各挑着一盏灯笼,灯笼上写着“杨府”,中间马上的人穿着紫衣。九如愿眼尖,低叫一声:“糟了,杨国忠来了。”女子忙说:“你们快进我的轿里躲躲。”九如愿拉着南霁云就近钻进女子的轿子里,南霁云不情愿地说:“我钻什么,杨国忠又不认识我。”九如愿先把他塞进轿去:“姓杨的一句话就能定你个犯夜罪,那可是要打二十大板的。”轿内空间狭小,南霁云又人物高大,他坐进去就没九如愿的地儿了,九如愿索性坐进了他的怀里:“没办法,你权做回柳下惠吧。”南霁云只觉怀里肉体温软香气馥郁,他紧张得全身肌肉都僵硬了。马蹄声走过轿子去了。九如愿长舒一口气:“好险!”忽又诧异地问南霁云:“你是不是很害怕?我感觉你的心都要跳出胸口了。”南霁云脸上火辣辣地发烧,心里说:“我哪是害怕杨国忠。”
两人谢了阿蛮,再没兴致看“万灯楼”,南霁云想回旅店,九如愿说:“你一人行走要是给巡逻的金吾卫发现岂不麻烦,还是让我给你安排个住处吧。”九如愿给南霁云安排住的地方是她的私宅。九如愿虽然是个舞伎,但在长安米贵的京城拥有一座精致的私宅,并有奴仆五六人,这让南霁云很是意外。九如愿却说:“这算什么,谢阿蛮的宅子比这更大更奢侈,她进宫跳一次舞,所得赏赐往往让人瞠目。”
奴仆摆上精美的菜肴,香炉中焚上香料,堂上铺下紫氍毹,九如愿入内更衣。等她从烛影摇曳的画屏后转出,已然换了一身窄短轻俏的衣裤,光着一双趾甲艳红的白皙脚丫:“天方入夜,想来阿蛮才开始跳舞,与其给那些看之生厌愚蠢骄傲的贵妇、权臣舞蹈,怎如独为君跳。”九如愿一双美目灼灼生彩地直视着南霁云,话似笑谑,脸上却绯红起来。南霁云慨然说:“取羯鼓来,我虽不精音律,但感激盛情,且为姑娘击节。”于是,双腿直伸箕坐在氍毹毯子上,执槌击鼓。
九如愿飞舞《胡旋》,脚链、手镯随舞清响,她疾旋得像回风激荡雪花,又如旋风飘转蓬草,千旋万旋满氍毹,不是她应鼓点旋转,倒要南霁云的鼓点追随她或急或缓,幸好南霁云精于击鼓,才不乱了节奏。九如愿在旋舞中不时露出一段雪白的小蛮腰,肚脐里嵌有一颗光彩炫目的珍珠,夜的气氛给珠光闪得蛊迷起来。
九如愿舞近南霁云,她那双很大的眼里满是热切的诱惑,忘乎所以地盯着南霁云,南霁云的鼓敲得有些乱了。九如愿突然一个下腰,向上的脸子对着南霁云的脸,绛红的嘴唇半启半合,双眼迷离。南霁云举起的鼓槌忘了落下,忽然心惊,用力一槌,嗵的一声大响,羯鼓被他打穿一个大洞,发出极其难听的破音。九如愿一怔,血瞬时涌上脸面,起身一声不作走进内室去了,丢下南霁云手足无措地坐在那儿。过了一会儿,听九如愿在内室大声呼小童儿微烟:“夜已深了,给南公子在西厢安铺睡吧,明儿一早送南公子。”
一夜无事,静静的宅子里只有勾檐明月相映照。
选自《百花园·中外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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