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14岁那年,有一段时间很迷茫,情绪很低落,学习成绩也由中游一下滑到班里后几名。强子彻底绝望了,想退学。他鼓了几次勇气,终于在一天晚上向父亲坦白说:“我想退学,我一进学校就烦。”强子说完低着头等父亲裁决,不敢看他的脸。强子害怕父亲大发雷霆,像小时候一样揍他一顿。
父亲很久没说话,只是坐在小凳子上狠命抽烟,一支接一支,很快老堂屋里就烟雾弥漫了。强子被呛得咳嗽起来,眼泪也咳出来了,但他不敢吭声,心里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父亲终于扔掉最后一个烟头,重重地说了声“好吧”,然后就上床睡觉了。强子很惊讶。
不用上学了,强子很兴奋,激动得好久没睡着。反正不用早起了,强子想,爱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但强子想错了,天刚亮,父亲便拍着门喊他起床。待强子极不情愿地起来后,父亲指着立在墙上的一张锄说:“你不念书了,以后别让你娘下田了。”那是一张锄头被磨得很小的锄,轻便好用,平时一直在娘手里。
麦子刚割过,天气干燥,田里极旱。父亲说:“锄头一遍地很关键,锄好了整个夏天都不会长草。”强子便跟在父亲身后锄地。麦茬地比柏油路还硬,强子很快出了一身汗。不到半晌,强子的手上就磨出了两三个水泡,亮晶晶的,里面像是着了火,很疼。水泡很快就破了,露出鲜嫩的红肉,不敢碰。上午收工时,强子的手已经惨不忍睹了。强子的手一直火烧火燎的,夜里醒来,两手肿胀,手腕发酸,连拳都不敢握。
第二天起床,强子伸出肿胀的手让父亲看,希望能博得父亲的同情在家休息,哪怕不准许,安慰他两句也行。父亲看了看,冷漠地说:“刚开始干农活都是这样,过两天就好了。”母亲上前看了他的手,想说话,但她瞅了几次父亲的脸,终于没敢说。
强子无奈,心里满是怨恨。锄地时,强子因为手疼,经常停下来,父亲不理他,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儿往前锄。后来强子干脆坐在了地上,父亲看见催他说:“快点啊,我锄四垄你鋤两垄还撵不上!”强子满肚子懊恼,真想扔掉锄头回家,但他不敢。
第三天,第四天,每时每刻强子都感觉是一种煎熬。头遍地锄完了,终于可以休息了,强子想。可丢下饭碗的父亲看了看晚霞说:“准备浇地吧,看来得一段时间不下雨。”
天旱河水也紧缺,经常断流。白天没浇多少地,只好夜里睡在河边等水。田野里无风,蚊子很多,咬得强子睡不着,他想回家去睡,父亲阻止说:“每年都是这样,一扎摊子就是两三天,两三天能浇完就不错了。”
强子无奈,只好蒙上头睡。他好不容易刚睡着,却又被父亲喊醒:“来水了,抓紧浇!”
那晚月亮很亮,照着长满新苗的田野,一片安静。父亲说:“水渠和田埂都不用看,你去地西头看水吧,快浇到头时喊我停机器。”
强子扛着铁锹,睡眼惺忪地就去了。离地头不远处有一座坟,上面堆着干燥的麦茬。强子站在坟上望望,水流泛动月光,离坟还很远,便躺在坟上等。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高负荷的劳作早已使他疲惫不堪。
父亲喊醒他时,水早已浇到地头,坟成了一座小岛。强子的双脚都泡在水里,冰凉。强子感到浑身发冷,当夜就病了,发高烧,说胡话。
醒来时,娘正坐在床边看他伤痕累累的手,扑簌簌掉眼泪。见他醒来,娘说:“可醒了,我的孩儿,你吓死我了!你烧到39度多,一夜不停地说胡话:‘娘我明天还上学,你早点喊醒我!”娘深深地叹了口气又说,“要是好好念书,咋用受这份罪。”强子止不住哭起来,他心里早就后悔了。
饭桌上,父亲抽着烟与强子约法三章:第一,留一级,重新开始;第二,保证进入班里前三名;第三,念就念到底儿,念出个名堂,不准再打退堂鼓。
“前三名?”强子嘀咕着,他心里没谱。“前三名!行就去念,不行还在家种地。”父亲坚定地说,不容商量。
返校后,强子慢慢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开始努力学习。后来他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再后来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
去大学报到前,一家人无意中又说到这件往事,娘说:“你爹的心硬着呢。”父亲抽了两口烟,微笑着对强子说:“我也到极限了,如果你再坚持两天,恐怕妥协的就该是我了。”
选自《故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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