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宁

　　九姨是个好强的女人，开朗又爽快，可就是性子太直，说话不会拐弯，所以，无意间的刻薄时常得罪人，落下一个“嘴刁”的名声。姨夫，是老辈人眼中公认的实诚厚道之人，无是无非，不言不语，憨厚地闷着头，偶尔被说急了，也就嘟囔上几句，转而又闷头干活去了。

　　一个如火，一个似土，这样的婚姻，在现代的词汇里叫做“性格互补”，是最稳定的组合。但是在几十年前那个岁月，这样的两种性格碰撞在一起，就成了矛盾的火药库。每次“战争”爆发的时候，全家老少包括邻居，都会站在姨夫这边，为他的老实巴交鸣不平，也难免对九姨生出颇多微词。久而久之，家人都对九姨很冷淡，可姨夫却不干了，说：“你们都不待见她，我待见。”于是他搬出了大屋，自己另起炉灶。

　　又过了些年，姨夫病倒了，瘫在床上，一瘫就是几个春秋。因为病情加重，姨夫的视力越来越差，近前的东西也看不真切了。在旧社会艰苦的环境里，九姨一个人靠给别人洗衣服、带孩子、做老妈子，支撑着那个残破的家，一口好的也舍不得吃，全都留给病榻上的老伴儿。只是，九姨还是改不了刀子嘴，句句不饶人，仍是大声地唠唠叨叨。可姨夫却觉得，生活虽然穷苦艰难，但是仍然亮亮堂堂。后来家人才知道，那个时候的九姨已经到了癌症晚期，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

　　一天深夜，姨夫晚上睡不着觉，想和九姨聊会儿天。他在床上摸索着九姨的手。那是一双怎样瘦骨嶙峋的手啊，那孱弱的手臂让他觉得一碰就要碎了。他老泪纵横，一整晚都紧紧地拉着九姨的手。第二天，他了断了自己的生命。

　　没过多久，九姨也走了。

　　给他们合葬的时候，所有人耳边都响着姨夫的那句话：“你们不待见，我待见。”

　　选自《37°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