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大秦腔”戏班能人异士颇多。邰小林善演花旦,唱腔浑厚深沉,高亢激烈,常有气震山河之势。邰小玉善演净旦,唱腔甜润柔和,嗓音清甜,表演细腻深刻,常常把戏中之人演得活灵活现。班主邰子良更是技艺非凡,每亮绝技,都让戏迷惊叹不已。此三人号称“邰家三雄”,那时已唱红了开封及周边地域。
这一晚,邰子良正和一对儿女研究戏目,驻地国军突然冲进了家门,不由分说,就绑走了小儿子邰小林。
邰子良知道幕后之人是陈麻子。
陈麻子是国军团长,五大三粗,满脸麻子,是邰子良的戏迷。因对本地各家各户人丁情况了如指掌,是个愣头青,因此就成了国军抓壮丁的最佳人选。
小儿子被带走后,家人悲痛的哭声就深深烙在邰子良心底。两年前,就是陈麻子绑走了他的长子邰大林,以致儿子战死沙场,而今两年前的一幕重演,那可是绝对的奇耻大恨。
这一天,邰子良备厚礼拜见陈麻子。陈麻子深感意外,早早迎进客厅,说:“邰老板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您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
邰子良说:“陈团长多年来镇守开封,我们老百姓才能安居乐业。算起来,中秋节正好是您的50大寿。我是想在您生日那天,唱出好戏庆祝一下。人生苦短,能有几个50岁?团长大人可千万不要推辞啊。”
陈麻子哈哈大笑说:“难得邰老板如此仗义。好,就按你的意思办。”
因为是外埠名角出演,中秋节那天戏院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几出大戏演罢,就到了邰子良的压轴戏目《杨七郎》。只见那邰子良扮演的杨七郎唱腔威猛,悲奋异常。想起战死沙场的两个儿子,想起哭坏眼睛的妻子,“杨七郎”把满腔的怒火发泄到了潘仁美身上,吐字如钢怒骂如潮,哇呀呀声威骇人。戏迷耳朵一阵阵发烫,感觉那六尺戏台都在微微颤抖,早已跟着邰子良的唱腔声声入戏,好不过瘾。
台上邰子良把陈麻子骂了个狗血喷头,陈麻子却毫不知晓,听得高兴,大声喝起好来。
就在戏目演至高潮之际,突然几个人慌慌张张冲进戏院,在陈麻子耳边悄悄说话。
陈麻子听了大喝一声:“慌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拎家伙……”说完带人冲了出去。
激烈的枪炮声响了三天三夜之后,开封沦陷。
开封人记得很清楚,那是1938年6月21日。人们被日本人赶到了开封最大的天门广场。当几个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国军士兵浑身被泼上汽油时,人们晓得,日本人要“点天灯”。
人们分明看到,那个人在点燃的一刹那间像皮球一样弹起来,疯了一般在地上跑。
“小日本,我操你祖宗。”
“杂──种,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啊──啊──啊!”
“打倒小日本!打倒小日本!!”
那凄厉的惨叫声在天门广场上空盘旋,让人毛骨悚然。
第一个被烧死的人就是陈麻子。陈麻子死的那天开封艳阳高照,却成为开封有史以来最黑暗的一天。
陈麻子死后,邰子良在家里狂饮不停,又哭又笑。一曲《滴泪崖》唱得声沉哀婉,泪如雨下。翌日,强忍悲愤,受邀参加日本人的破城庆典。
上午10时,庆典主持人讲话完毕,接着就是日本艺人的歌舞、武士的表演,后面是开封本土演艺界的演出。
终于,轮到大秦腔戏班子上了。那是由邰小玉挂头牌的秦腔大戏《杨排凤》。
演的是北宋中叶,西夏大将殷奇进犯中原,杨门女将兵困双龙谷。佘太君保举杨府烧火丫头杨排凤统兵出征。那杨排凤本是天波府收养的一个孤儿,性情泼辣,勇敢,管烧火做饭。因平日里常跟穆桂英练功习武,日久天长,练就一身好本事。当时,兵部尚书王饮之婿谢廷芳,大将焦赞对杨排凤先锋一职不服,定要与她比试高低。这才有了一出杨排凤校场比武,大败殷奇,解困双龙谷的好戏。
只见台上那杨排凤功架扎实,武艺非凡似男子,却又嗓音甜润,柔和清丽。一举手、一抬足阳刚之气十足,却又不失女子风范,十分精彩。
这一独特风格让开封戏迷大饱眼福,掌声不断。那些自以为是的日本军官更是看得大眼瞪小眼。正当人们听得痴迷之时,突然之间,就见台上和焦赞比武的邰小玉突然几个漂亮的前空翻之后,像一只美丽的银色大蝴蝶高高跃起,浑厚的男中音响彻开封苍穹:“陈麻子,我给你报仇了。”
话音刚落,蝴蝶已落在日本军官人堆中,“哄哄哄”几声巨响炸得日本人血肉横飞……
邰子良死后,每年陈麻子祭日,夜半时分,都有人隐隐约约听到坟前有响亮的秦腔在唱。
选自《百花园·小小说原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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