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途中,突遇敌人的机群。一架架飞机立即调整方向,对准行进中的队伍俯冲下来。人们甚至看清了机身上绘着的太阳旗。
这是一个狭长的谷地,疏散队伍有难度。道路两侧是光秃秃的开阔地,幸好,开阔地旁边的山坡上,有大片大片的树林。大家纷纷跑过开阔地,往树林里钻。
瞬间,只有辎重队和个别手脚慢的同志还行走在道路上。
卧倒,就地卧倒。指挥员对他们吼。
王大勇本来有充足的时间跑到树林里。他是老兵,又是山里人,跑这几步路对于他来说根本不在话下。但是,他昨天刚刚升了班长,他得看着他手下的兵都跑到安全地带。他的兵都是近几天才入伍的新兵,有些人的名字他都叫不上来。他只记得他们的面孔。一个、两个、三个……他默念着一个个从他眼皮底下一闪而过的他的兵。有个新兵蛋子慌乱中踉跄了一下,差点儿跌倒,他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顺手推了他一下。还差一个,他们全班就算都脱离危险了。
王大勇正在寻找最后那个兵,就在这时,听见了指挥员的吼叫。他明白,危险已经很近了。他没有机会跑进密林了。这个时候再跑,他只能是敌机的活靶子。
他必须赶紧把自己隐藏起来。他想,那个新兵蛋子又不是傻子,肯定早就跑进了树林,只不过刚才人太多,自己又慌乱,没看见罢了。
一切都来不及了。这个时候,就算是欺骗自己,也只能这样想了。
王大勇已经打过好几仗了,隐蔽的基本功还是有的。在他旁边,正好有个干涸的泥坑,坑边有一簇茂盛的水草。部分水草倒伏了,肯定是被前边路过的战士踏倒的,但依然还有一些顽强地挺立着。他想都没想,扑通一下倒进泥坑里,脑袋扎进草丛,双手兜上去,护住脑袋,人趴在那里不动了,但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在道路上逡巡着。突然,他发现了那个新兵蛋子,惊呆了。
在他侧后方,新兵木桩一样挺立在路中央,就像跟前那些不愿意倒伏的水草。他刚才光顾看前面了,没看见身后的这个兵。显然,到底是新兵蛋子,他被吓坏了,吓掉了魂。
他这样傻站着,只能是死路一条。一架敌机笨蛋,不能每架敌机都笨蛋吧?一群敌机冲过来,不把他打成筛子才怪呢。
王大勇又气又恨,想破口大骂,想照新兵屁股上踢两脚,甚至想扇他几个耳光。即使这样,他也觉得不解气。他真想把这个笨蛋按在地上,结结实实暴打一顿。
事实上,他这样想的时间极短,也就是一闪念。刹那间,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整个身体已经飞了出去。
新兵距离王大勇大概有四五米远,但王大勇的动作太迅速了,一个鱼跃起身,一个箭步飞腾,新兵就被他扑倒在地上了。
人们刚刚看见道路上还站着一个傻大个,转眼再看,就看见了两个叠加在一起的身体堆。
几乎与此同时,敌机俯冲下来了。人们听见飞机刺耳的尖叫声,飞机俯冲的气浪震得道路上尘土飞扬,震得山坡上树叶哗哗乱响。
哒哒哒──这是机枪扫射的声音;
砰砰砰──这是炸弹落地的声音;
叭叭叭──这是炸弹爆炸的声音……
敌机结束了轰炸,飞走了,大家从树林里奔出来,往道路上跑。战友们七手八脚地,从土堆里拉起了王大勇,从王大勇身子底下拉起了吓傻的新兵蛋子。
大家惊奇地发现,他们竟然毫发无损。
王大勇跳起来,抖抖帽子,抖抖军装,抖落下许多尘土。他双手举着帽子,正要往脑袋上扣,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发现,在他刚才隐蔽的地方,那个小小的泥坑居然变成红薯窖那么大那么深,旁边的水草荡然无存了。
选自《小小说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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