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树梅

　　侯三的妈妈在镇上卖鸡蛋时，被一个骑摩托车的家伙撞了个正着，一篮子鸡蛋一个不剩不说，妈妈还被撞得骨折，那酒气熏天的家伙却骂骂咧咧地要溜之大吉，有人认出来这家伙正是镇上最横行霸道的镇霸。

　　侯三恰好打此经过，一见这情形当然不能让他走，谁知那镇霸不仅不道歉，反而老拳相向。最终忍无可忍的侯三在打斗时无意中一脚踢去，竟踢断了对方的两根肋骨。

　　一晃侯三在狱中度过了漫长的三年，这天再回到家时正是大年三十的黄昏时分，没有人来接他，家中除了老母亲已再无别的亲人了。此时的侯三心里没有一丁点迎接新年的喜悦，他憎恨这个世界，恨这个世界太不公平、太冷漠，一过了年他就要报复这个世界，首先是找到那个镇霸，反正破罐子破摔了。

　　家里冷冷清清的，见侯三回来，妈妈高兴得直抹泪水，说儿子瘦了，又有点白了，可白得不好看……看着衰老的妈妈，看着一贫如洗的家，侯三心疼得不行，然后想起一件在狱中一直担心的事来：三年来，妈妈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妈妈吃什么、喝什么？可有人来关心过？要知道妈妈以前跌过一个跟头，头脑摔伤了，平日里总是迷迷糊糊的。

　　妈妈听了认真地说：“儿子，倒是不时有人来关心咱，有干部，还有认识不认识的邻居，又是给钱又是给油的，可我全不要，我有手有脚的，干吗白要人家东西？”妈妈说着笑嘻嘻地探身到鸡窝里捉了一只半大的瘦骨伶仃的公鸡，一脸神秘地说：“儿子，妈过日子全凭养了一窝鸡，你在家歇着，看妈用这鸡去换肉和面回家，咱今晚吃饺子。”说着抱着鸡乐颠颠地出了门。

　　侯三惊讶极了，拿鸡换肉和面？谁肯换？再说，一只公鸡又能换多少肉和面呢？侯三歇了一会觉得不放心，当即起身跟了出去。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雪花，给宁静的乡村平添了一份喜气，然后侯三远远地看到妈妈抱着鸡，站在镇子最大的一条街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在等什么人。一会儿妈的头上、肩上就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这使得妈妈原本花白的头发看上去全白了，侯三大步上前正要叫回妈妈，却见一个老头来到妈面前。

　　那老头一见到妈怀中的公鸡就一脸惊喜地叫了起来：“哇，多么肥的公鸡啊，侯三妈，我家的年货什么都备下了，就缺一只肥公鸡，可是，我拿什么跟你换呢？我手里只有这只足球，是刚刚给我孙子买下的新年礼物，侯三妈，你肯换吗？”

　　站在拐角处的侯三把这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可把他气坏了，这老头真是的，也太欺侮人了，我妈要一只足球干什么用？不过，一只新足球至少抵得上几只瘦公鸡，这老头不是亏了吗？

　　谁知妈高兴地叫了起来：“当然可以换了，他大叔，我儿子回来了，他小时候最爱踢足球，可我一直没有钱给他买过，所以啊，就算我换不到想要的肉和面，我儿子也会高兴的。”侯三听得心里一阵阵的酸楚，爸爸走得早，全靠妈吃尽人间辛苦把自个拉扯成人，妈到现在一天福还没享过，却尽想着让儿子高兴，唉……

　　这时两位老人已高高兴兴地完成了交易，老头一步一步地走远了，留下妈妈抱着个足球继续站着。这时雪花停了下来，侯三索性不上前叫妈了，他要看看妈妈到底在干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来了一对母子俩。娘儿俩亲亲热热地走着，看样子刚从超市里出来，手里拎了好多东西。然后那小男孩叫了起来：“妈妈，奶奶手里有足球，我要足球！”那年轻的妈妈在侯三妈面前停了下来，说：“行啊，儿子，咱这就跟奶奶换，对了，奶奶，您想换什么东西呢？”

　　侯三妈一脸自豪地说：“我儿子回来了，我们三年不见了，今晚我们娘儿俩要吃一顿热热乎乎的饺子，所以我要换些肉和面。”那年轻的妈妈一听显出为难的样子，说：“可我只有酒，是给我老公买了过年喝的，要不，奶奶，我拿两瓶酒跟您换足球吧？”于是两人很快地完成了交易。侯三吃惊极了，那两瓶酒可比那足球贵多了。

　　这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妈妈拎着酒只站了一会就过来一个五大三粗的人，侯三一眼认了出来，那是镇上一个卖肉的，现在正推着一副肉案子，显然刚刚卖肉回来。快过年了，人们对肉的需求量很大，所以卖肉的绝不放过最后的机会。可是太巧了，肉案上还有好多肉。

　　只听得那卖肉的对妈妈粗声大气地叫道：“侯三妈，听说你儿子回来啦，哈，这下子你们娘儿俩可再不能分开了，你儿子下次要是再犯混的话，我揍他去！对了，侯三妈，你想换肉吗？”

　　侯三妈一听直点头，兴奋得脸上直放光，说：“我换的就是肉和面，酒你拿去！”妈妈说着递过那两瓶酒，那卖肉的接过酒放在鼻子边嗅嗅，露出一脸的馋样，却又依依不舍地递回去一瓶酒，说：“侯三妈，一瓶酒就足够了，这瓶酒你再换点面粉吧。”说着递过来一大块肉，那肉至少有七八斤重。

　　不大会儿的工夫，又过来一辆骑自行车的人，这回就更巧了，他正是镇上开粮油店的胖老板。只见胖老板从自行车后架上取下整整一袋子面粉放在侯三妈的身边，说：“老太太，一袋子面粉换你一瓶好酒，我可赚大了，对了，又是肉又是面的，你怎么拿回家啊？要不，我帮你送回家吧！”

　　卖肉的和开粮油店的前脚跟后脚来，他们绝不是无意中路过的，是那换足球的老头说的，还是那对母子俩说的？还是大伙接力似的一个告诉一个，然后把爱心一点点放大，直到换到妈想要的东西？

　　侯三再也忍不住，大步走上前，妈一见高兴地开了腔：“儿子，你看见了吗，一只鸡换了这么多东西，妈平时啊就是这么活过来的。”

　　侯三激动地对粮油店老板说：“大哥，我来扛……谢谢你！”说着向粮油店老板，向已经离开的老头、娘儿俩、卖肉的，向镇子上所有的好心人，深深地弯下腰去。

　　雪花又大了起来，美好的除夕之夜降临了，天地一片喜气，也越来越寒冷了，可是侯三的心里却热腾腾的。他对自个说：为了这些善良的人们，为了妈妈，我一定要开始新的生活！

　　选自《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