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揪立

　　陈公乃一方名士，颇具声望。一日信步览胜，路过一座宅第，忽闻里面琴瑟之声。陈公止步，对随从说：此曲如泣如诉，抚琴之人必是孝子。

　　随从随即问两旁邻里，得知抚琴者是公子刘乙，母亲新故。众人皆称赞陈公听力不凡。

　　刘乙听说后遂出门参拜，邀陈公席问一叙。

　　陈公欣然前往，两人一见如故。

　　翌日，刘乙派人邀请陈公喝酒。陈公走进刘府，屏风后传来刘乙抚琴之声。陈公听后，脸色骤变，返身折回。

　　刘家奴仆回禀刘乙说：陈公没见您面，就回去了。刘乙忙让仆人追赶。

　　陈公和几名随从正在驿馆收拾行李。

　　刘府仆人问：先生这是为何呀?

　　陈公答道：你家公子要杀我，这又是为什么呢?

　　仆人回去如实向刘乙禀告。

　　刘乙很惊讶：这是从何说起呢?

　　陈公对大家说：我听刘乙琴声满是杀机，杀气腾腾。

　　大家都好奇怪。刘乙思想片刻，恍然大悟：刚才弹琴时，见树权上有只螳螂对着呜蝉，震动着翅膀将要捕食，我弹着琴看得心惊肉跳的，指尖也就随意拨动，难道这就是杀心吗?

　　刘乙知遇高人，遂亲自前往驿馆迎请陈公，与其结为异姓兄弟。

　　日复一日，秋去春来，两人情谊日深。

　　中秋之夜，陈公邀刘公子到家中赏月。推杯换盏，二人都微有醉意。陈公挽着刘公子的手说：兄弟可知天下谁家琴乐书籍最广?刘公子问：莫非陈兄?

　　陈公喜形于色，挽着刘公子的手来到藏书房。书房之内，自先秦《非乐》、《乐论》至当今《三教同声》、《文会堂琴谱》等书册一应俱全。刘公子转身看了又看，后来摇头。陈公不悦，问：刘公子，难道我的乐书还不算最多吗?

　　刘公子道：兄台乐书当然最多，但缺少名篇。

　　陈公脸红：贤弟这么说，难道有绝世之作?

　　刘公子一声长笑，走到琴前，泰然端坐，手动琴响，平缓弹出，少顷曲风渐变。一阵细密的轮指过后，音调一下子高亢清越起来，那密集音符动人心弦，撩人魂魄，如雨点阵阵敲进人的心坎，一时间令人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瞬间又慷慨激昂，池蛙息声，秋月无光。

　　陈公惊立一侧，骇然不语，曲子停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问刘公子：此曲可是天下闻名的《广陵散》?

　　刘公子点头称是。

　　可让兄一阅琴籍否?

　　那是当然。

　　刘公子回府，半个时辰后果然捧来一书。陈公端在眼前爱不释手。刘公子见陈公喜爱，便将书留下，自己先回去了。

　　几日后陈公阅毕，心事重重，闷闷不悦，长吁短叹。

　　陈公四弟太史陈中一日前来探望兄长，见陈公如此，询问究竟，陈公只得说出心事。

　　原来陈公见《广陵散》一书，爱惜有加，欲占为己有，但又恐刘公子不舍，心里踌躇。

　　太史一笑：原来如此呀!这有何难?我们多给他黄金银两不就是了。

　　陈公摇头：刘公子非势利之人，恐难接受。

　　太史说：没有试怎么会知道?

　　太史命掌簿携黄金白银三百两，丝缎百匹，来到刘府，说明来意，欲用千金求得一书。

　　刘公子婉言拒绝，掌簿悻悻而归。

　　陈公闻之黯然。太史思忖片刻，对陈公道：千金不从，必杀之!说完做了个“杀”的手势。

　　陈公大怒，道：岂能如此!这不是毁我一世声名?

　　太史惭愧退出。

　　夜深之时，陈府上下大乱。有盗贼进入书房，他书不取只将《广陵散》偷走。陈公后悔不迭，次日，差人到刘府，请刘公子谈话，可人去宅空。

　　陈公暗自思量：莫非是刘公子派人盗走琴谱，自知对我不住，故不辞而别?

　　心中暗自惋惜，但也无可奈何。

　　又过了数年。

　　陈公到徽州任刺史，一日在巡街时，见一个男子在一高台之上，操琴一曲，弹得高山流水。此音一出，万物失色，黄莺不啼骡马不嘶路人止步。陈公仔细观看，正是刘公子。

　　遂前去相见。

　　刘公子停琴施礼，两人言语片刻。刘公子问：不知《广陵散》陈兄看得怎样?

　　陈公惊讶，忙问：不是公子已取走了吗?

　　刘公子说，书给了陈兄后，不知道怎么走漏了消息，有官宦人家欲使千金占有《广陵散》，弟惟恐给陈兄带来麻烦，所以一家人举迁于此。兄长怎么会说是我拿走了呢?真是笑话。

　　陈公汗颜，将《广陵散》被梁上君子盗走的事说了。

　　刘公子顿生不悦，甩袖离去。

　　陈公回去后一病不起，感觉自己太对不住刘公子的一片情意。

　　左思右想，茶米不进，忧郁成疾，不日病倒。

　　延医把脉，气若游丝，经络不通，命不久矣。

　　其弟赶来把事情真相告诉陈公，原来陈中见重金收买不成，便瞒着陈公施行了盗书下策。

　　陈公在床榻上大呼：弟陷我于不义!说完大口吐血而死。

　　太史后悔不迭，陈府上下悲恸。

　　陈公落葬的夜里，徽州城人听到，徽山之上琴声阵阵，如海啸惊涛，如山风哭咽，如神鬼哀号，如万鸟悲鸣。

　　天明，有人发现在陈公墓前，一张古琴弦断身折，另有一本书册烧成灰烬。自此以后，豫皖两地再也没有谁听到过那么动人的琴声。

　　选自《精短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