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

　　一介书生吴飘尘向张四下了生死帖。

　　时间，两天后的端午节。地点，九峰山下宝光寺。

　　九蜂山出土匪，最大最狠的一股就是张四。按理说怕土匪的不外乎是大富人家和客商，但就连水镇的狗听到张四的名字也要打摆子。张四这一股打家劫舍、烧杀掳掠不分贫富，而且还好女色，只要被他看中的女子没一个能逃得出他的掌心。水镇是个大镇，财通四方，商开八面，所以张四隔三差五就抢水镇。水镇的人恨不得拿张四的肉喂狗，放出话来，谁要是能将张四杀死，赏大洋两千。

　　据说张四做过和尚，犯了寺规被逐出寺门。张四一身好功夫，十来个人近不了身，更别说杀他。曾经有图赏金不要命的人提了脑袋明的暗的去杀张四，没有一个活着回来。慢慢的，水镇人杀张四的心就变成了一锅冷灰。水镇人私下和张四达成一个协议，每年给张四一万大洋，张四看上谁家女子，水镇人就送上谁家女子，条件是张四再不骚扰水镇。

　　向张四下生死帖的吴飘尘也是水镇人。吴飘尘的父亲是个私塾先生，母亲和姐姐在家里开着一爿豆腐店，生活刚好过得去。吴飘尘的姐姐人长得漂亮，让好多男人晚上睡不着觉，被张四看上了。吴飘尘父母不想把女儿给害了，在一个晚上带了女儿偷偷逃走，半道上被张四带人追上。吴飘尘的父母被杀死，吴飘尘的姐姐则被掳上了九峰山，不久跳崖而死。吴飘尘那时在外读书，逃过一劫。三年里，吴飘尘没回过水镇，水镇人也不知道这三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听说吴飘尘向张四下了生死帖，水镇人那一锅死灰又有了点星星火。可见到吴飘尘后，大家就失望了。吴飘尘瘦弱而忧郁，哪有半分英武的样子?也有人说人不可貌相，说不定他有什么绝活呢?水镇主事的族长给吴飘尘接风，席间说了很多事，讲了很多话。最后他说，飘尘啊，你是族中最有为的子弟，你杀张四不仅是为你家报仇，也是替水镇除害。水镇人说话算话，你杀死张四，赏金两千大洋照给。不过，你杀他之前不能住水镇，水镇人不想再跟张四结仇。吴飘尘看着族长兴味索然地笑了笑，不说话，把一碗酒喝干，放下碗走了。

　　宝光寺本来是个大寺，香火鼎盛，但因为匪灾，寺里的和尚走了个一干二净，就成了张四下山抢劫时歇脚的地方。

　　吴飘尘就站在宝光寺前的空地上，对面的张四却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只带了一个小土匪。张四一脸轻蔑，咕嘟嘟喝了一大口茶，漱漱口，然后“噗”一声吐出老远。给只鸡你也杀不了。他说。

　　吴飘尘冷冷地看着张四，看得张四有点发毛。张四就站了起来，脱掉身上的衣服，浑身油黑发亮。爹，娘，姐姐，吴飘尘说，我给你们报仇来了。吴飘尘拔出身上的剑径往张四冲去，步伐凌乱，没有一点武术基础。张四看吴飘尘近了，侧身让过，顺势一脚把吴飘尘踢翻在地。就这点本事也想杀我!张四哈哈大笑。吴飘尘不说话，站起来提了剑又向张四冲去。张四又是一脚，这一脚踢在吴飘尘的小腿上，咔嚓一声，吴飘尘的小腿断了。好玩，张四很是开心，跟猫玩弄老鼠一样开心。

　　“爹，娘……”吴飘尘艰难地站了起来，

　　“不能为你们报仇，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见你们?”

　　“你很快可以见到他们了。”张四狞笑着，对手下大喊一声，“拿我刀来，我要剖了他的心回去下酒。”

　　“我有何面目见你们，我有何面目见你们?”吴飘尘低低地呢喃着，痛心疾首，猛然间狠狠地说，

　　“我要这双眼何用?”说完右手的剑一抖，直向自己的左眼刺去，一挑，一颗血淋淋的眼珠子便落在了地上。饶是张四凶残，此时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就在张四不备这一瞬间，吴飘尘的左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锋利的匕首，又狠又猛又准又快地飞出，正中张四咽喉，直透颈后。张四眼见是不能活了。

　　端午节一过，水镇人三三两两地往族长家去，纷纷说：

　　你看他那空空的左眼，像个无底洞，让人怪害怕的。

　　这人狠，比张四还狠，以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水镇人温良恭俭让，怎么会出这样的人呢?

　　这天晚上，族长在家里请吴飘尘喝茶，吴飘尘喝得多，从族长家出来的时候轻飘飘的，有一种醉了酒的感觉，走着走着听到后面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吴飘尘想回头问问，还没问出来，一个布袋罩在了他头上，接着一根绳套紧紧地勒在他的脖子上。吴飘尘死了。

　　几天后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住在水镇祠堂的傻瓜二蛋看到了九峰山上下来一条火龙，那是九峰山的土匪举着火把下山了。其时，水镇人正在做着甜甜的梦。

　　选自《辽河》